杜鹰说:“徐捕头怎么不发表高见呢?”
他的话有些怪,不高不低的音量,上扬的语调,冷森森的句子,从嘴里蹦出来时,牵动面部的旧疤,显得格外狰狞。
旧疤贯穿了左脸,连接到眼角,差点毁掉他的眼珠子。
这条莽汉极端忠于开封府的青天。
我毫不怀疑,如果包拯让他死,不用说理由,他当场就会给自己来一刀。
英雄式的人物,那次我们遭遇了杀手埋伏,重要人证小女娃滚落山崖,他跟着飞扑下去,把女娃护在了怀里。一路上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全身官袍支离破碎,尖锐的石刀、树枝把活生生的人划得血肉模糊。
就是那次他毁了容,自那之后越发孤僻阴鸷。
“……”
空气一时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温良地笑了起来:“鹰子,我没高见。咱们做捕头的,不就是来听大人们分派任务的么?大人们让咱们负责哪桩活计,咱们就负责哪桩,不可以,也不应当有情绪的。”
这越发衬得他尖锐冒犯、咄咄逼人。
他太直了,冲锋当个英雄,钉死在碑上作烈|士可以。其他方面,跟爷斗,啧,老子玩死十个他。
“鹰子就这个脾气,跟谁说话都臭,明文你别当回事。”油滑的王朝出来打圆场,哥俩好地搂住我的肩膀,笑眯眯,“说说你的看法吧,这桩案子,一直是我们在讨论,你过来以后就闷着当葫芦,咋滴,不想上工,偷闲?”
我嘿嘿嘿讪笑。
那红袍端方的武官也放下卷宗,抬头看我。
沉静温良地说:“徐捕头,你是所有捕快中从业年限最长的,二十年的日月,风风雨雨,功勋彪炳,老练精辣。类似这种性质的重案,一定经手不少,能从我们没注意的角度看出问题来。”
这人一开口就是恭维,温暖真诚,格外笼络人心。
对着这张脸,听这个人温文尔雅地说话,我总有些恍然。
不是因为他太漂亮了,也不是因为他这身大红威严的官袍太晕眼了。而是源自上一世的记忆,那遥远的模模糊糊的童年时代,曾经有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古老电视剧,《包青天》,那里面包含了无数忠正锋利的角色,黑黢黢的铁面包公、斯文白面的公孙师爷,以及……
红袍热烈、儿郎璀璨的展护卫。
因为包青天执掌下的开封府太执法严正了,铡了权贵无数,仇家无数,长年累月遭刺客刺杀,所以必须有武功高强的展护卫作守护骑士,保护清官的生命安全。
展护卫。
展昭。
曾经作潇洒的南侠,后来作忠诚的的守护骑士。
那个角色实在太惊艳了,一经见过,终生难以忘怀。
与这一世眼前的衙门上司有些重叠,又不那么重叠。
那是个片面的角色,而这是个立体的活人。
那个俊秀角色大概才刚二十,带着些轻狂的傲气。这个活生生的武官,沉稳严肃,分明已经二十八九,近三十了。
真正意义上的武道登峰造极,无人可挡。
“怎么不说话?”
他耐心地问,眼睫毛好看地垂下。
“大人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这壹号杀手多年来屡屡作案,屡屡精准地逃出追缉,是因为……它就是官府内部的人,能提前收到官兵行动风声?”
它就藏在我们其中。
这个想法格外毛骨悚然。
不怕明着射出的利箭,就怕背后无声无息捅刀的黑手。
当你连战友都信任不了了,还能信任什么?
我轻微地晃了晃脑袋,企图甩掉自尾椎爬遍全身的寒意。
那红袍武官收回了目光,修长的骨节按在了猩血斑斑的卷宗上,唇紧抿,一言不发。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沉寂了。
“徐捕头,你与我想到了一道儿。”
半晌,他终于说。
对于我的危险猜想,他是肯定的。
“……”
王朝马汉脸色铁青。
没人喜欢这个推论,没人。
然而现实并不以个人好恶为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