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如帘的水雾如影随形,汽艇开得越远,海和天的边界线就越来越模糊,直到肉眼很难分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耳边终于传来那个声音。
“恭喜存活。”
沈从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是一片绿色。
“哎呀,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不知道谁在耳边喊了一句,就在沈从耳朵边上震。
他下意识往旁边走了走。同时,视线终于恢复正常,还没来得及看到了哪,腿上突然被一个重物撞到,有东西正好滚到了脚下。
“哎,我操,咳咳咳,摔死我了。”江海生捂着肚子,在地上吆喝着。
“怎么样小伙子,要不要打120?打120吧。”有好心群众围过来了,“小伙子,能不能站起来?能说话吗?哎呦,怎么流这么多血啊……”
“快,快让让,有担架来了。”
“大家离远点,不要围这么近啊!”
……
沈从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坡上,手上拿着相机。通过听围观群众的三言两语才知道,他和江海生正拍着照,结果江海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跑到一个小断壁上显眼。
高度挺高,但断壁不算险,而且下面就是一个缓坡,坡上有不少人拍照。
可惜就是巧了,爬上去出片的人不少,结果偏偏江海生刚站到边缘摆好姿势,断壁就像是支撑不住重量了一样,“咔”地一声碎了。
好在最近恰逢旅游热季,当局在医疗方面有所准备。小镇附近没医院,志愿者把江海生送到了小镇中央的一个诊所。那里的医生是三甲医院调来的,药品也很齐全。
“行,没事了,问题不大。”医生把东西一收,“伤口不要碰水,饮食要清淡,忌辛辣荤腥,伤口要是出现红肿、渗液的情况马上去看医生,不要自己弄。”
江海生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叔。”
“不谢。你这到底是怎么摔到的,我第一次见有人从高处摔下来,就那么大点地方,身上竟然全是划伤,还有一处贯穿伤。嘿,奇怪嘞。
还有你,腿上伤口怎么化脓化成那样也不来看看?再晚点腿可就废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可劲造,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了,才知道谁是凶的。嗨,你们这群小孩,从来不肯听过来人的话,说几句就跟逼着你死一样,不都是为你们好,非得把自己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才知道后悔了。
哼,我那侄女跟你们一辈的,都一样劲劲的,自己肠胃不好不养着就算了,天天胡吃海塞作息混乱,最开始还不当回事,劝她也不听,信什么人生不过三万天,结果这下好了,多好看一小美女,满脸痤疮,基底发炎,又在乎面子不肯说,自己乱用药,脸都给用烂了,现在天天窝家里后悔。”
这个诊所就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助理,平常游客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往诊所跑,这医生整天坐着都快要闲出屁了,这会儿终于遇到了个除助理以外的另一个活人,还是两个奇奇怪怪的,聊天的兴趣一下就被点燃了。
江海生自认倒霉地笑了笑,他看了沈从一眼:“我也不知道啊,肯定是它那个地不平,石头给我划着了。叔,你说我是不是倒霉,那么多人上去了都没事,结果我就摔下来了。昨天还不是,吃饭结果把衣服又搞脏了,出来玩这两天尽折腾了。”
“哼,你这算什么,这个镇子本身就玄,你估计是跟它不合,冲撞上了。”
“哎,我……”
“怎么说?”江海生正要侃大山,就听沈从突然问道。
“好了,你们……”医生是个倾诉欲旺盛的,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他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干脆继续自顾自说自己的。
知道沈从是个不会插话的主,生怕医生说着说着就把这茬忘了,江海生赶紧接上:“这怎么个玄法?叔,我之前来旅游的时候就在网上看到过好多关于这个镇子的传闻,难道都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那传闻能信啊,不过确实难讲。”医生压低声音坐了下来,“我调来这镇上也没多久,本来就是为了游客安全临时搭的诊所,医生都是轮着来的。
你们不知道,我刚来那天就遇到一个,跟你一样,说是不小心从一个台子上摔下来了,但是一看那个伤口,我就知道那分明是被猛兽咬了。
但是我当医生这么多年,遇到的事情多了,也没那闲心管闲事了,是后来我看那个人一直很害怕,哭哭啼啼的,我就安慰了他两句,问他怎么回事。
他才说自己是突然到了什么怪地方,被追又被咬的,哎,他当时说话没逻辑,这扯一句那扯一句的,说一半还到处乱跑。你说,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丢了魂?后来我好不容易给他缝好针,他就跟看到鬼了一样,一下跑没影了。”
江海生正听得入迷,只见沈从朝他抬了抬下巴,他立马懂了,背往椅子上一靠,老老实实当着工具人:“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那我哪知道,后面也没见过了。”医生正说得兴起,回答了问题之后又说,“那个事你们应该知道吧?”
“哪个事?”
“就昨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不是在喜来餐馆门口有个人被抓了。”
“哦,那个我们知道,我们就在现场,不是说是扒手吗,这里面还有说法?”
“啧,你看谁家扒手穿西装打领带的,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有问题。上一个医生在这呆了十天,他就觉得这个镇子奇奇怪怪的,你看那些火了的地方,哪个不是抓紧时间搞宣传赚钱,这些年火的小众景点多,都整的模式化了,过程门清。结果你再看这个镇子,哪有一点想要吸引游客的样子,酒店、诊所,还有那个路,全都是被赶着做的……”
这个问题其实江海生也想过,他还专门和沈从讨论过,但他当时没觉得这里面有多少讲究。换个角度想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宣传方式。
就是因为火起来的地方变多,群众都熟悉了那套流程,结果突然出现一个不一样的,一直遮着掩着,再加上网友的想象力这么一发散,哪还需要多余的宣传,胃口自己就打开了,投入更少,成本更低。
而且六朗镇本身就是在“灵异民俗”板块出的圈,这种宣传方式仔细想想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过江海生没多说,这没什么好争的,但医生的话突然给了他启发。
他得问问沈从,现在得先把这医生打发了:“叔,你们做医生的也信这些啊。”
“哼,哪有什么信不信的,做这行久了,想做得更好,就必须什么都要信点,什么都要知道点。”
“说的也是……嘶。肚子有点饿了,大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饭店啊,我们一大早就来了,也没赶得上吃早饭。”
“年轻人喽。”医生撩了把自己的秃头,语气很是不满意,“早饭还是要吃的,现在好多老年病年轻化,虽说不全是因为不吃早饭,但是也该注意着,能过得舒服点干嘛非要吃那些苦,自己的身体自己要心疼啊……”
眼看这医生又要长篇大论,江海生赶紧扶额苦笑,伸手阻止:“叔,那这哪里有饭店啊?”
“……这附近没饭店,要吃饭只能去镇口那几家。”
说到这,医生突然想起自己也还没吃早饭。为了方便,诊所的里面还有个后院,专门用来给医护住的,这里离饭店有一段距离,嫌难走,基本上没人去赶早饭的点。
他记得自己包里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鱿鱼丝,聊天的兴趣咻地没了:“行,你们去吧,现在等走到那刚好过了饭点,人少。”
“好,叔,我们走了,再见啊。”
“再什么见,还想来缝个线?”
“哈哈……”江海生回头正想说话,突然被沈从一把抓住袖子,“怎么了?”
“后面有人。”
“哦。”江海生回头,果然看到一个男生站在门口,他赶紧让开位置,“不好意思啊。”
男生摇摇头,急匆匆地迈进诊所:“马医生……”
两人先去饭店吃了饭,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搭车回了酒店。
“我靠,这怎么回事,我怎么爬坡去了?”一进房间,江海生就要往床上躺,结果压着了背后的伤口,“哎呦”一声,江海生又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坐到床边。
沈从正在调空调温度,闻言往江海生那里看了眼:“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江海生拍了下小臂上的贯穿伤,“我又进游戏了,本来拍照拍得好好的,结果一眨眼就发现到一个酒店里面了,里面还有个神经病,一个不满意就动手,到处乱发火,我在里面呆了快一周,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还是听你们说我才知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沈从往沙发上走的脚步一顿。之前他还以为是肚子饿,但看着手上又冒出来的红疹子,沈从换了个方向,“我先洗个澡,有事晚点说。”
“洗澡?”江海生这才发现,沈从的状态也不正常。衣服黏在身上,裤腿破了,露出里面的纱布。
江海生站起身,拉住沈从拿衣服的手。
那双手的手指有点肿胀,手臂上遍布疹子,还有些划痕。江海生一抬头,这才发现沈从的耳朵后面也有伤,伤口没愈合,在后面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小坑,小坑边缘泛着白,和沈从的肤色形成了明显对比。
“你没事吧?你也进游戏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就破了点皮,我先洗澡。”沈从走向浴室。
“那我出去看看有没有碘伏卖,耳朵要消点毒吧。”江海生拿着房卡就要出门,结果只是在玄关的地方瞥了一眼,他就再也走不动道了。
镜子里的那个,头发紧贴头皮,身上沾满泥和草,甚至带着一身血,狼狈又恶心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