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玖回到俱乐部，一楼的大厅安静得出奇。
他将西服外套往沙发上一扔，一边换上队服，一边往训练室走去。
训练室的门虚掩着，屋内没有开灯。
余玖推开门，伸手将墙上的开关打开，自语道，“不是说晚上打训练赛吗？人呢？”
灯光瞬间照亮整间屋子，余玖被电竞椅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径直朝夏天走去，继续道，“大晚上你不开灯坐在这里，吓人呢。”
夏天没有回头，肩膀却颤抖得厉害。
凝重的气息瞬时蔓延遍余玖全身，他眉头微蹙，察觉出了不对劲，再次试探地喊了声“夏天”。
没有回音，训练室安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余玖脑子里想遍了他所有可能生气的点，可也依旧没有想通，最近到底什么地方惹到了这个“大小姐”。
“唰”桌上的杂物落了一地。
夏天的手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掌心疼。
他站起身，说话的声音颤抖着。
“余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啊，把我的职业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说，还要装成圣人一样什么也不说！”
夏天抬眸，夜色里他的眼瞳散着寒意瞪着余玖，“你不会以为这样我会感谢你吧。”
余玖怔得说不出话，连身体都僵直了，手指颤抖得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没想到夏天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他本来想之后再说，或者永远也不说。
他做这些本就不求回报，甚至他就没指望过夏天会感谢他。
两年职业生涯被下放到全国大赛，能到打到现在这个舞台是他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余玖做的，无非是给他一个自由身。
但也许正如肖然说的，夏天当初要是留在WYG替补，应该会比现在赚的还多。
他让夏天去次级联赛，无非是笃定夏天想留在赛场。
可若这些不是他想要的呢，那余玖就是一个自以为为别人好的罪人。
所以，哪怕是到现在，余玖也不敢问出那个问题，他怕得到答案会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撇开头，甚至不敢去看夏天的眼睛。
夏天已经气上了头，脖根通红已经蔓延到了队服里。
突然，他随手拿起手边的水杯往余玖砸去，可杯子最终只是落在余玖脚边。
水花溅开，沾湿了两人的裤脚。
余玖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夏天，手指不由捏紧，就连指甲陷进肉里的痛觉，他都没有感知。
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夏天。
当年为了不让夏天在WYG被埋没，他想了很多法子。
当初不是没有俱乐部没找过肖然，就连如今的夺冠热门队伍STG也私下找过肖然，表示愿意出价签下夏天。
可这些队伍的意思余玖清楚，STG的射手位已经有三个替补了，他们再买夏天的意思无非是给首发上压力。
至于夏天未来的职业发展，他们没人会在乎。
因此余玖知道，要想保护夏天，他只能把夏天的合同握在自己手里。
他承认，让夏天去TXG就是私心，他担心两年后他把握不住他，他担心他去了其他俱乐部，两人就再没机会一起拿冠军。
但余玖忘了，他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从来没有去问过夏天是否愿意。
而夏天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地送去了一个草台班子战队，从全国大赛开始，摸爬滚打了两年才登上联赛舞台。
余玖并不清楚夏天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伤心，有没有失意。
他虽然相信夏天的实力，可他忘了，新人也最容易受挫。若是当初夏天因为一场比赛输了，从此一蹶不振，他又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余玖在让他去TXG的时候从没考虑过，他想的只是保护他，同时能让他登上赛场。
“说话啊，老子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夏天怒吼道，眼泪却也跟一同落下。
不等余玖开口，夏天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骂了句“艹”。
椅子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终于停下，训练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夏天还在目不斜视地看着余玖，余玖却不敢看他眼睛。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需要你帮我。”夏天再次问道。
“我们什么关系，需要你花掉前半段职业生涯的积蓄来帮我。”
余玖终于开口，“因为我答应你，一起拿冠军。”
夏天眼睛明显颤一下，发出一声冷笑，“一起拿冠军呀。”
夏天在椅子上坐下，身子不由往后一靠，“余玖你知不知道，我明明可以清清楚楚地恨你一辈子，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帮了我又要让我现在知道。”
余玖心头一紧，这些问题，他没一个能回答得上。
看他不说话，夏天垂下眼帘，“以前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结果和那些人一个德行。”
说完，夏天站起身，绕开余玖径直走出了训练室。
听见俱乐部的大门关上，余玖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岳华从外面进来，见到一地狼藉，刚要骂道，却发现余玖神色不对。
“你不是请假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这一地垃圾是怎么回事？”
余玖抬眸，“夏天都知道了。”
听见这话，岳华倒是没什么反应，“对，我告诉他的。”
“为什么……”余玖急忙追问，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责怪别人告诉夏天这件事。
“那你告诉我，你打算瞒他多久，一个赛季？一整个职业生涯？还是一辈子？”
“我……”没想瞒他，余玖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他，可他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害怕面对这一幕。
他害怕夏天会赌气离开职业赛场的舞台。
岳华拉根椅子坐在余玖对面，示意他也坐下。
“你知道夏天为什么一直不愿听你指挥吗？”
余玖摇头。
“因为他觉得你随时可能离开，他担心队伍会没有指挥辅，所以一直在练习队伍指挥。”
余玖辩解道，“我不会走。”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可夏天不相信，只有让他清楚这个俱乐部都是你的，让他完全的信任你，这个队伍才能继续走下去。”岳华的话犹如明灯，瞬间点醒了余玖。
看见余玖顿时醒悟的神情，岳华接道，“余玖，你太低估夏天对你的感情了，他今天奔溃，只是因为他心里对你的那杆天平失衡了。”
闹了这么大一出戏，眼看也该是时候收场了。
岳华指着门口，“赶紧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那小子疯起来没个分寸的，我害怕他把路人伤了。”
余玖想也没想，直接冲出了俱乐部，倒春寒的天气，他连外套都忘了。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秦慕才从一旁杂物间里出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知道你今天把所有事都告诉夏天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岳华一边分析数据一边道，“你不说，我不说，你是打算等问题彻底爆发了才来解决吗？”
秦慕放下抹汗的手，“那你告诉我，你这么直接告诉他，就没有赌得成分了？”
岳华愣了下，“有，怎么可能没有，可我相信夏天对赛场的热爱。”
“你是真不怕啊，这才打到第一轮，要是真把他心态搞炸了，你这不是让队伍来个一轮游吗！”
岳华放下本子，“你们要是再不告诉他一切，他对队友不信任的情况再次发生，那才真的是一轮游。”
“可……”
“行了，解铃还需系铃人。”
……
第二天还有训练赛，余玖知道他不会走太远。
在俱乐部外找了一圈，终于，他在别墅区中央的池塘边找到夏天。
池塘里还剩着几枝干枯的残荷，因为天气冷，就连池塘也是一片寂静。
夏天睡在池塘边的石阶上，半天腿搭在水池边，手边放着瓶开封了的啤酒。
余玖在他脑袋边蹲下，拿起易拉罐晃了晃，里面的酒水还剩大半。
这怕是没喝两口吧，就醉成这样。
夏天用手遮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就像是喝了几大碗似的。
路灯洒在他脸上，依稀能瞧见他脸上酒精留下的红晕。
余玖不忍莞尔，知道他酒量不好，但没想到能差成这个样子。
看见红晕一直从脸延伸到脖根，余玖没忍住，用手指摸了摸夏天脸颊。
软软的，有些发烫。
不等余玖叫醒他，夏天翻了个身，险些掉进池塘里。
余玖一把将他的腰拦住，稍稍用力就把整个人抱紧了怀里。
夏天身上的酒香和花香，熏得余玖不禁也泛起醉意，脸红得不行。
余玖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夏天？”
“嗯……”夏天嘴里喃喃道。
等夏天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是余玖后，也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别的。
夏天的眼眶顿时红了。
余玖咽了下喉咙，原本还在嘴边想要解释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对上夏天的眼睛，他整个人的心都揪了下。
余玖声音温柔，“哭了？”
夏天的耳朵顿时通红，厉声反驳，“没有。”
看着眼前像是炸毛小猫一样的少年，余玖看他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当年的事总归是他自己擅自作主的，夏天不怪他也好，怪他也好，他都愿意受着。
余玖：“当时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我没有怪过你……”夏天声音还带着丝怒气，可听着却觉得对方似乎在赌气撒娇。
“嗯？啊！”余玖猛地瞪大双眼。
夏天低下头，“我没有怪过你，我承认那时的能力确实不如你，你给我安排的这些，其实我也有猜过……”
说着说着，夏天眼泪大颗颗地往下滴，落在手背上溅起水花，“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玖记得当时有联系过夏天解释，可那段时间他就像人家消失了一样。
等夏天来到TXG的时候，余玖曾在TXG训练室外远远地看过一眼。
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后，余玖认为自己解释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与其去影响夏天的状态，倒不如让他保持现在纯粹的比赛状态。
余玖捧起夏天的脸，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珠，这次他没再忍耐，一把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对不起。”
夏天一怔，最后把头埋进余玖脖颈，极力掩盖自己的抽泣，可越是这样，他的身体就越颤抖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一切，我……我恨了你两年……”
余玖摸着夏天的头，“恨就恨吧，当初你应该恨我，可现在我只想陪你拿冠军。”
夏天抽泣得更厉害了，余玖感觉到自己衣襟已经湿透，可他仍旧不想放开。
也不知哭了多久，夏天被酒精冲昏了头，等他再次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在自己被褥上。
他从床上起来，脑袋胀痛得厉害。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夏天艰难抬起头，看见余玖拿着水杯从外面进来。
余玖把杯子递到夏天面前，“先喝点，解酒的。”
许是经过了昨晚，夏天有些不知该如何和余玖和平相处。
就连他接杯子的手，都别扭得很。
“嗯……”
余玖看着他，有什么话似乎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老实说，就连夏天自己也觉得，和余玖这么和平地相处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起初知道他们关系不好的人并不多，可巅峰赛打多了难免撞车，久而久之不交流，营销号也就把两人关系不好的事传出去了。
如今两人这样和平地坐在一张床上，余玖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喝汤。
夏天自己都快装不下去了，猛地一口汤水呛了出来。
“咳咳咳，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怪怪的。”
余玖给他递过去纸，转个身，一条腿盘坐在他床上，“你以前生病，我不都这么照顾你吗，有什么奇怪的？”
说完他脸上露出逗趣的笑意。
回想起以前，余玖确实没少照顾他。
夏天身体素质太差，一换季就生病，一出远门就水土不服，太阳大了紫外线过敏，淋雨就是第二天感冒，活脱脱是个娇贵的大小姐。
可余玖又没办法，两个人同一间宿舍，用他的话说就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我房间里吧。”
夏天听见他的话只得老实喝完解酒汤，最后一滴不剩了才把碗放下。
“喝完了。”夏天下意识拿给余玖看，就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以前的习惯。
余玖一怔，笑着接过，宠溺地揉了揉他脑袋，“真乖。”
夏天耳朵发红，好半天才说出话，“喂，别把我当小孩！”
余玖起身收拾碗勺，“不拿你当小孩当什么？难不成真要我喊一声夏队长？”
说完这话夏天耳朵更红了，最后只得丢枕头砸在余玖脚边。
余玖逗乐完毕，在门边露个脑袋，“对了，快起床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等夏天换好衣服站在俱乐部楼下时，余玖已经等在门口。
夏天看了眼时间，“下午还有训练赛吧。”
余玖莞尔，“出去吃个饭而已，你以为要干什么？”
夏天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余玖在说什么，直到看见他脸上轻笑，他才懂了意思想要上去给他一拳。
奈何体格和气力都不是余玖的对手，最后反被他钳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