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步路，却像隔着汪洋大海，在止不住的咸涩中她很想喊新一的名字，可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直到柯南冲过来把她从床上扶起，急不可待地解她身后的手铐。
他的手在抖。
金属碰撞的轻微响动在分秒之间扩大，他的动作越来越急，刚才的剧烈挣扎在她手腕上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轻轻碰到就有些疼，柯南也发现了这点，不发一语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动了动僵硬的腿，男人沉重的身躯还压在上面，兰默然凝视那张侧脸好一会儿，突然发狠似的将他踢了下去，眼泪滴落在大腿上。
好半天，双手终于得以自由，柯南却神色怪异地偏下了头，接收到意味不明的躲闪目光，兰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被撕破的衣服半挂在身上，腰间腿间都是被掐出来的红痕，热烫交织着寒冷的感觉附在肌肤表面，怎么也摆脱不掉，难堪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换好衣服从休息室里出来，柯南立马拉着她向前走，紧抿的嘴角和凝重的表情令她不安，不由拽住他：“新一，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何时雨停了，空旷的楼梯间安静下来，柯南头也未抬道：“去美国。”
“现在？”
“没错。”
兰犹疑道：“我爸爸妈妈呢？小哀呢？博士呢……他们不用走吗？”
见他沉默，她又说：“琴酒已经发现你们俩的真实身份了，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那样的话……”
“先别管那么多了！”柯南狠声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机场，搭最近一班飞机走，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你先去那边安顿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可是……”
“没有可是！”
决然不容抗拒的声音落下时，兰一下怔住了，看着眼前发了狠的，目眦欲裂的面孔忽然感到陌生。
新一从来不对她凶的。
这是怎么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兰，你别逼我……”
他紧握着，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杀了他。”
＊
如果让从前的毛利兰选一个工藤新一最震撼人心的时刻，无疑是纽约那个夜晚，毫不犹豫说出“救人不需要理由”的时候。
如果让未来的毛利兰来选，无疑是这个夜晚，此时此刻。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也许救人和杀人这两件从根本上就南辕北辙的事，仅仅在当事人一念之间。
可工藤新一不会杀人，永远不会，毛利兰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树荫于窗格间交叉晃动，绵延如鬼魅。兰和柯南踩着影子跑下楼，拿走笔记本电脑并发讯通知了赤井秀一，柯南说琴酒既已知道一切，不可能没有准备，也许伏特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留在这里绝对不安全。
然而这个印证来得太快太突然，两人刚跑到大门口，正要开门就听到发动机断断续续的轰鸣，几辆越野车相继在院外停下，将巷道堵得密不透风。
兰握着门把的手一紧，柯南里外巡视，急促道：“这栋房子有后门吗？”
遗憾的是没有，据她了解这附近都被围墙堵死，出口只有一个，唯一的可能是从后院的高墙翻出去，但现在外面持枪的人已沿篱笆院走了进来，现在出去大概会成为靶子。
进退两难时，柯南突然沉声让她上楼，兰虽然不解，但时机已不容许多问了，基安蒂、科恩领着十几个人站在门口，兰踉跄后退几步，刚一转身就看到伏特加站在楼梯之间笑望着她。
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声枪响过后基安蒂破门而入，目光对视，前后枪口立刻架起来将二人堵在中间。
“Gin这是住的什么鬼地方，一个破定位让我绕半天……”基安蒂挠挠脖子，游移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哟，这不是小白兔吗？还活着呢。”
兰不敢动，僵硬的目光在陌生的人和陌生的枪口之间流转，动作缓慢地将柯南放到地上，直起身子注视面前的女人。
伏特加隔空递去眼色，女人转而向身边人下达指令：“把她绑起来。”
手下正欲上前，后方突然传出不满的声音：“行动组今晚的任务不是抓老鼠吗？一个黄毛丫头一个小鬼怎么看也和老鼠不沾边吧，费那事做什么，一枪崩了干净。”
说着，人群中一个高挑身影走至基安蒂边上，对着兰举起了枪。
“有你什么事，一边待着去。”
“基安蒂，行动组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了，Gin答应了吗？”
“至少轮不到一个新来的。”
“也轮不到一个老油条。”
“你TM活腻了是吧……”
“这话你去跟Gin说……”
“……”
两个女人双目互瞪莫名吵了起来，科恩淡定取出绳索，兰一脸正色看着他走来，人群乌泱泱的影子在脚下晃动，借着黑暗伸腿给柯南打了个信号，在科恩靠过来之际抬脚踢向他的脖子，男人踉跄了下，反应稍显迟钝，兰看准机会夺过枪，反手抵住他的后脑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周噤了声，两女人转过头，看着木头一般杵在原地的科恩，又看了看兰，异口同声地笑了。
“这妹妹有两下子嘛。”
“科恩，你要是因公殉职了我会让Gin给你颁个奖章的。”
科恩抽抽嘴角，基安蒂虽然笑着枪却没有动，同时制止了后面意图上前的人，气氛一时难以捉摸。
僵持不到几分钟，面对月光下一双双如同鬼魅的视线兰手心已开始出汗，柯南站在后面紧紧抓住她的腿，一步步将人往外带，刚倒退回门口，顶部的水晶吊灯忽然闪了下，发出刺啦的声音。
火柴点蜡般，灯亮了。
兰一直保持仰头的姿势盯着男人的后脑勺，黑暗里待了太久，陡然而来的光亮太过刺眼，瞳眸微微开阖之际，于月牙般狭小视野里看到一头银发飘散下来，黑色风衣挡住了视线。
男人一边穿衣服一边下楼，步履沉稳得仿佛刚才被麻醉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伏特加上前说了两句，他停下来理了理袖口，压低帽檐站在高处俯瞰下方。
远远地，兰被那凛然深冷的注目抓得透不过气，事实上当再次看到他穿上这身久违的风衣，露出标准的琴酒式微笑，她就在心悸中明白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用力握紧枪柄，看着他拨开人群从容走来。
保险早就解除了，她的手指却未动分毫。琴酒在科恩面前停下，目光如炬穿透男人的头颅，落在后面微微颤抖的雪白手腕上，顿了半秒，冷然道：“科恩，你有为组织牺牲的觉悟吗？”
琴酒的问话令她怔住，愣愣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科恩，男人虽没说话，但身体似乎已给出答案，甚至面目松弛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兰心惊，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枪，尽管如此扳机一厘米都没有按下去，此时琴酒愈加逼近了她，伸出长臂按住科恩的肩膀将他逮了回去，形势陡转，意识到即将走投无路，慌乱间兰抬起手腕将枪口直直对准琴酒。
人群中响起一片吁声，琴酒抬手向后摆了摆，哂笑着摸烟点上，兰绷紧四肢将枪口略微校正对准他的眉心，注意到她的动作，琴酒耷下眼皮，机械化调动着唇线：“开枪。”
兰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肩膀起伏不止。
“需要我教你怎么扣扳机吗？”
感觉到他的身形在往前压迫，兰后退一步，大喊：“别过来！我真的会开枪，真的会……”
从做出选择那刻起，她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无论这段日子他们相处得多么自在，多么融洽，表面的和谐掩盖不了立场的冲突，掩盖不了欺骗的事实，走到这一步，她已没有选择。
子弹就在膛里，只要按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可扳机却像上了锁，怎么也挪动不了。
一个不留神，琴酒大跨步上前，掌心用力堵住枪口，墨绿色瞳孔充斥着戾色逼近，惊骇之余，兰手里的枪被他猛地抽离，落向地面，一众枪眼再度架在她脑门上。
电光火石间，琴酒低眉瞥见脚下指着他的那块表，眸光一沉，随之而来的是兰的惊叫声：
“放手！放手！新一……”
来不及拉住眼前人，柯南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被一脚踢飞几米远，眼镜碎在地上。
男人踏着笔直的步伐走过去，其余人自动往后腾出空间，就在黑色皮鞋停在赤辣辣灯光下，那只手伸进风衣内兜的一瞬间，兰飞奔过去扑倒在地，颤抖着将柯南抱进怀里。
“你不能伤害他，不能……”
琴酒低哼一声，转头看向伏特加。
兰看不懂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只是从那抹不似平日的眼神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杀意，恐惧蔓延开来，声音也似被眼泪淹没般低了下去。
“求你，别这样……”
无法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本能地清晰地绝望地意识到，她无法面对这个后果，这会比杀了她难受一百倍的后果。
“琴先生……”
“兰你别求他……”柯南拉了拉她的衣袖，抬眼看向琴酒：“我就是工藤新一，是你要找的人，你杀了我，放过她。”
“不……”兰用力甩头：“要死一起死！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真是感人肺腑的画面呀……”基安蒂身旁的女人微笑着搭腔：“Gin就成全他们吧，也算做件好事了。”
琴酒冷冷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人，嗤笑道：“怎么，离了你的青梅竹马你就活不下去了？”
兰没再说话，不再哀求也不再看他，琴酒转而阴冷地朝楼上喊了声：“带下来。”
不到一分钟，伏特加从客房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孩走出来，女孩嘴上贴着胶布，湖蓝色瞳孔映出地面的两张面孔时，瞬间被阴霾填满。
“雪莉，我可想死你了。”
琴酒勾唇将女孩的下巴支起来，笑意盎然，末了又对一旁待命的手下道：“把她拉走。”
这句话是冲着兰说的。话音落下，两个男人撸起袖子上前把她从柯南身边拉开，兰回头望向楼上的女孩，惊骇目光隔空对上的那刻，一根长长发亮的棍子重重一击挥向地面。
眼看着柯南倒下去，两个女孩都震住了。琴酒笑着朝兰走去。
“还得是你让我想起来，那天晚上我就是用的这根甩棍敲的他……”
说完他利落将棍子收回，掏出伯来塔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让他活下来是个意外，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