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仅占据大脑两秒,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离开前,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见他了,坠下悬崖那刻起他们就两清了,无论半年来他们经历过什么,当她决定把他交给赤井秀一的时候,是真的没有考虑他的死活,她也很清楚,当他锁上窗户离开火场的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就算没有新一,他们之间也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再不走就无法收场了,可没想到的是,仅仅零点零一秒的犹豫,会让这段纠缠无可控制地延续下去。
那颗宝石果然受到了诅咒,朦朦胧胧中,她如是想着。
意识很轻很轻,飘在天上,肌肉却沉陷身下的柔软里。大床中央仰躺的少女动了动睫毛,眼眶眯阖,眼角还挂着深睡后的湿意,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光亮,穿着灰色围裙的女人打开房门走进来,讶然喊了声:“小姐?”
兰从床上撑起来,揉了揉睡得发痛的太阳穴,打开双眸环视四周。
空荡明亮的大房间,地面铺满厚厚的丝绒地毯,像是一间规格不小的主卧。装修富丽,家具典雅精致,隐约散发着淡淡香气,看上去造价不菲。
她茫然着……这是哪儿?
她不是应该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吗……
敲敲脑袋,昏迷前最后的声音闯了进来,记忆回笼,她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张嘴不语,好像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香薰弥漫,不知觉熏得兰胸口发闷,更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是:这个房间没有窗。
光脚下地,客厅、浴室、书房来来回回跑了几圈,所有的墙壁都被深黑的玻璃幕墙覆盖,严严实实一点外面视野的都透不进来,越发显得室内明亮得诡异悚然,她又拉着女人盘问,好半天才听她喏喏回答:“这里是鲸鱼5号,小姐。”
鲸鱼5号?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兰反问在不在日本,女人同样答不上来。
“琴酒在哪,我要见他。”
“先生有事要处理,您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是。”
无论兰怎样坚持,礼貌或哀求对方都无动于衷,她终受不了冲向门锁,被仓皇的女人拉住,正想回头采取武力措施,不防对上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容,拳头僵在半空。
大部分时候她不会对女人出手,更何况对方已经示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女人唯唯诺诺,说那位先生很快就会回来,请她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三天,除了每天定时打扫送饭,女人沉默得可怕,兰尝试和她沟通,问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被强迫的,她一再摇头,只答自己的编号是157,可以这么称呼她。
兰感到费解,却无可奈何。几天来除了吃就是睡,无事可做,反复担忧她失踪之后的事。
爸爸新一不用说肯定急坏了,博士小哀是否已平安抵达美国,琴酒后来有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越猜测越坐不住,等到怀表时间来到第三天傍晚,指纹解锁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打定主意即使敲昏那个女人也要不管不顾逃出去。
指尖刚触及金属门板,嘀嘀——大门敞开,正对上一双散发着冷然气息的墨绿色眼睛。
心跳微漏一拍。
恍然发觉,自那日诀别后两人有段时间未见了,这张面孔似乎又消瘦了几分,本就深重的眼圈此刻更是黑得吓人。
兰后退一步,琴酒轻车熟路走进来,顺手调试墙上的温控系统,神情淡漠。
“住得习惯吗?”
见她不说话,他的目光转向餐桌剩余的食物上,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摆出一副审查屋内状况的姿态,不一会儿又把157喊进来收走床头柜上的花瓶,转头问道:“还不习惯?”
“你把我爸爸怎么样了?”
他表情微顿,拧眉思索:“毛利小五郎?”
沉寂片刻。
“工藤新一的傀儡而已,不构成任何威胁,我早忘了。”
兰深深吸气,吐气:“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关起来要做什么?”
琴酒没有回答,径自踱步到床头捂灭了香薰:“这味儿这么大,你受得了?”
“我受不了的是你。”
夹枪带棒的语气,夹带着连日来被关的怨气,或许还有些别的成分。琴酒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迟早会受得了的。”
檀香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的暗香,辗转游荡在身侧,使周遭的气息平添几分压抑,兰愈加抗拒:“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家。”
“你疯了……这不是我家!”
“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兰无语凝噎。
说不到两句,已快被他一反常态的语气态度逼疯了,脑子一片混沌,尚未来得及理清他话里隐含的意思,直觉就像要和他作对似的,牵动唇舌脱口而出:“新一在的地方才是我……”
最后一字卡在喉咙里,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她眯着眼:“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逃走的……”
“逃?”琴酒恣意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他抬指拨弄墙面上的按钮,幕布收缩,玻璃幕墙另一面亮起若明若暗的浮光,折射在一片模糊黯淡的深蓝里,波动起幽幽涟漪。
“这……这是……”
瞳孔放大,兰不自觉将指腹贴在沁凉如水的玻璃上,那里有一条比目鱼。
“不在日本,也不在美国……”
琴酒抬眉欣赏她的表情:“太平洋的景色,你会喜欢的。”
直至此刻,兰才体会到从未想象过的恐惧,待他转身离去,她死死扣住他的胳膊:“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我对你来说还有用处……你不是早打算杀了我吗?为什么又要……”
不愿深思这些问题,是因为她觉得没有意义,可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反常得无法解释。
意外地,琴酒伸手覆上她头顶的发丝,轻不可闻地说着:“你不是喜欢我?那就乖乖待在这里。”
荒谬……
太荒谬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他明明比谁都清楚,现在却要拿这件事来说……她接受不了。
“那是假的!假的!”
她拼命摇头重复着……
假的……假的……
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断回响着这两个字,声音随哽咽越来越低。
琴酒唇角微勾,轻轻抚上她的脸。
“我会让它变成真的。”
*
兰觉得琴酒疯了,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事到如今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男人还拥有“喜欢”这种正常人类的感情,说不定只是觉得有趣,只是在耍弄她而已。唯一不能容忍且匪夷所思的是,她真真切切被困在了太平洋里。
每天睁眼就可以看到鱼群从身边游过去,白天太阳照在海面,洒下一片浅蓝光带,甚至可以看清浮游生物的结构,夜幕降临,四周逐渐被无尽的深黑填满,找不到一丝光亮。这种难以言喻的场景每天都真实地上演着。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她被琴酒绑架了。
琴酒走后157给了她一张卡:“先生说,如果饭菜不合您口味,可以到楼下餐厅用餐,顺便走走转换下心情……”
说话间,兰兀自望着鱼发呆。
琴酒居然关心起她的心情了……有时她真觉得这是一场梦。
虽然无力,但还没到绝望的地步,那天以后琴酒再也没来过,也放开了对她的限制。接过那张卡,她决定到外面探察情况,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才好有下一步打算。
从外部看,此处像是太平洋浮标那种漂浮在海面上的建筑,电梯显示一共七层,餐厅在四楼,钢制安全门需要刷卡进入,里面是柔和的开放式布局,装潢简洁不失华丽。还没到饭点,长桌边沿只零星坐着几个人。
菜单上好多她没见过的菜式,LED屏上标注着每日特色,名字都跟海鲜有关。
保守地点了份蛋糕,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背后突然传来谈话声。
「喂你知道吗?顶楼那位来了……」
「什么!开过会了?」
「呵呵,开个屁的会,别说人影,连个通知都没有,一大堆文件先下来了,公告就在五楼,自己去看吧……」
「真烦……还是朗姆老大好啊……」
兰起先还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直至听到朗姆的名字,陡然反应过来:他们是黑衣组织的成员……
那么这里……极有可能是组织据点。
琴酒居然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太过震惊以至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背后目光也似探照灯直瞪瞪照了过来,似乎有些怀疑她的身份。
心虚之下兰端起盘子就走。
餐厅连接着一条海景观光走廊,穿过去是一方更为开阔,与餐厅装潢截然不同,极具冷奢感的宽敞空间。长长的吧台、高脚凳、软座沙发目测可以容纳上百人,这个时间还有不少人在喝酒,酒柜更是五彩斑斓琳琅满目,什么酒都有。她对此不感兴趣,只想找人聊天打探信息,酒保虽礼貌客气,但始终不冷不热的。
兰注意到吧台、餐厅服务员都穿着和157类似的灰色工作服,胸前贴着编号,宛如流水线一样从后厨旁的专用通道出入。犹豫了会儿,她也打算钻进去一探究竟。
通道内来往的人明显更多,地面潮湿非常,一不注意就会踩滑,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海水特有的腥气。
走至尽头,视野盲区外隐约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给我打!」
「她的嘴比我拳头还硬……」
「看她能硬到几时……」
充斥着霉味的角落里,约莫十来岁的瘦弱女孩抱头蹲缩着,几个少年正围着她拳打脚踢,嘴里污言秽语不断,见此情形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伸出一臂将女孩护在身后。
“你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不管我是谁,你们都不能欺负她。”
为首的少年与兰年龄相仿,眼里却有不似一般成年人的精明。他将眼前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很快就从她的外形衣着断定了些什么。
“新来的不懂规矩是吧,你的号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