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云舟不知宁咎为了什么如此想看他身上的伤,但是他自问一个宁咎还是捏的住的,不论他是什么目的,倒是也没有真的严防死守,既然他不走,他也没有开口再赶人。
杨生拿过了药箱,掀开了阎云舟身上的被子,腿上的寝衣被掀了上去,那腿上还缠着纱布,宁咎凑近了看,杨生一点点地将纱布除下,那腿上的样子立刻就让宁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哪里是腿啊?简直堪比车祸现场,整个小腿处坑坑洼洼,一看就是烫伤,阎云舟感受到了宁咎那骤然吸了一口气的样子:
“吓着宁少爷了?”
宁咎再一抬眼,对上了阎云舟的目光,那眼底哪有分毫的害怕,但是惊讶倒确确实实是惊的,吓着?不至于,学外科混急诊的,什么样的画面宁咎没见过?他一挑眉:
“王爷眼里我就这么点儿胆子?”
阎云舟十几岁就去了边关,虽然出身在这王府,但是清平的富贵日子实在是没过上几天,年少时最看不上的就是世家中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
后来父兄相继过世,他承袭了王位,那行事张狂的王府二公子也渐渐的成了如今这喜怒不行于色的焰亲王,宁咎的反应倒是让他高看了一眼。
宁咎仔细看了那伤口,却觉得有些奇怪,若是烫伤那伤口不会如此规整,但是如果不是烫伤,寻常的利器也不会形成这种大面积的伤口,现代少见的伤口不代表古代少见。
宁咎脑海中灵光一现,睁大了眼睛出声:
“你受了刑?”
这话一出口,周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就连杨生换药的动作都顿了下来。
阎云舟看着那个眼睛瞪得好像大铜铃一样的人有些哑言,不过眼光倒是不错,看得出这伤怎么来的。
宁咎见着周边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个猜测不靠谱,也对,焰亲王就连皇帝想弄死他都要见不得台面的伙同人家弟弟,实在没什么人能把阎云舟抓去用刑,冷静下来一想也就明白了关键:
“是我眼拙,是为了止血吧?”
他知道古代没有所谓外科止血的概念,小的伤口就用什么金疮药。
但如果是在战场上造成的外伤大剂量出血就会用一种非常痛苦粗暴的办法,那就是用烙铁直接烙在伤口上以达到止血的目的。
宁咎却不想这句话比之从前的那一句还惹阎云舟的注意,一个从小被养在庄子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怎么会知道战场上用来紧急止血的法子?
对上头顶那探究的目光,宁咎现在只想穿回三分钟之前,就你话多,不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啊?他索性装鹌鹑,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的伤口。
这个伤口也是有些感染,毕竟烫伤表面积更大,对于抗感染的要求也就更高。
即便是身为医生,见到这种方式的止血心底也是有些慨叹的,没有麻药,这样生生撑下来要多疼。
阎云舟身为王爷,身为主帅尚且要用这样的法子,那战场上的将士只可能活的更艰难。
从穿越过来以后他第一次觉得心口有一种什么东西被缓缓胀满,或许他的目光不应该仅仅局限在这王府里苟生存,既然来到了这里,哪怕是多做一分的贡献,多让一个人活下来也是好的。
但是看了看阎云舟这一身的伤,他又泄了口气,算了,还是要先苟生存,自己都嗝屁了,还谈什么救人?还是要先救眼前这位爷。
阎云舟低着头就能看见宁咎侧脸那非常丰富的心理活动。
宁咎今天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必须排上日程了,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门骤然被推开,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就冲了进来,不是吧?又行刺?还闯进来了?
宁咎二话没说,蹭的一下就跳到了床上,躲到了阎云舟的身后,那动作之快,行动之利落都不输给什么影卫,毕竟人求生的潜力是无限的。
整个屋内再一次因为宁咎的行动而一片寂静,那黑衣人眨了眨眼,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盯着床上的两个人?
他没有看错吧?刚才是有个什么东西窜上去了吧?还窜到了阎云舟的床上?哦,还抱着阎云舟的手臂?他不会年纪轻轻就老花眼了吧?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你们先乐呵着?我在外面等一会儿?”
那黑衣人难得略显尴尬。
阎云舟脸色阴沉如水,宁咎脸色五彩纷呈:“哈?”
宁咎不等阎云舟发作,赶紧溜溜地下来,还抚平了一下被他踩皱的床铺:
“王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应激反应,怕,怕刺客行刺你。”
阎云舟盯着他,眼底暗沉如冰:
“嗯,怕刺客行刺,所以你躲在了本王身后。”
宁咎...
“我再也不敢了,下一次我一定,挺身挡在王爷身前。”
阎云舟看着他那大义凛然的样子,就知道这话没有可信度,等着他挡在自己身前?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刚才是他从未感觉到宁咎的身上有杀气,否则就刚才那一跳,他现在的脑袋就可以在地上当球踢了。
那黑衣人缓缓上前,宁咎这才看出这人身上的黑衣不是什么夜行衣,而是很华贵的布料,只是颜色是黑色,那人看着床上的两人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揶揄:
“王爷男宠?”
阎云舟挥退了杨生,扫了一眼宁咎:
“这是本王正室王妃。”
苏北呈双眼震惊,瞳孔地震,这是要克死他那侯府二公子?
宁咎转头很有礼貌地和他见礼:
“见笑了。”
苏北呈也拱手:
“失敬失敬。”实在是太失敬了...
阎云舟扯下了被子,撑着坐在床边,宁咎非常有眼力见且狗腿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这画面别说,还挺和谐,苏北呈忽然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在屋里,刚要溜就听床上的人警告出声:
“再这么闯进来我就给你扔到苏太尉门口,这是大理寺少卿,苏北呈。”
前一句是警告苏北呈,后半句是介绍给宁咎,宁咎和苏北呈面面相觑,皆是有些震惊。
宁咎:他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把我当自己人了?热泪盈眶,小命保住一半。
苏北呈:他把他王妃介绍给我了?他们有事儿...
两人再次见礼,苏北呈这么晚跑过来肯定是有事儿,宁咎十分有正室风度的开口:
“王爷忙着吧,我就先下去了。”
阎云舟倒是也没有留。
宁咎快步出门,看完了阎云舟身上的伤,他脑子里的事儿太多,现在必须要一一落实了,进了屋就立刻吩咐:
“桃月,那纸笔来。”
宁咎刚拿起笔骤然反应过来,这是毛笔,算了,毛笔就毛笔吧,纸上的字不说歪歪扭扭,但是实在是不能算是好看,勉强可以看出是什么字的样子。
阎云舟身上的伤不能再拖了,宁咎需要罗列出手术需要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凑齐。
首先就是手术器具,铁的肯定是不行的,现代的钛合金手术刀他更是连做梦都不敢想,所以他必须要找替代品。
铝合金是有可能实现的,但是恐怕耗时费力,最优的选择是钢,因为他之前看见了暗玄手中的一把匕首,精致锋利,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钢刀。
只不过麻烦的是钢的冶炼技术在这个时代肯定是寻常人碰不到的机密,想要打造一整套钢的手术器具,恐怕他要去求阎云舟。
手术器具之后就是消毒的东西,酒精是必须要用到的,今天尝的那两种酒应该有40°,想要得到这种度数的酒应该是用到了蒸馏的技术。
他需要现场去看看,如果有现成的设备那是最好的了,但是即便是用到蒸馏的技术,乙醇和水共沸,最后也只能得到95%左右的酒精混合物。
术中需要的75%的酒精也需要纯酒精,所以将共沸物提纯他还需要用到一种东西,就是氧化钙,也就是生石灰,这个东西应该好找。
宁咎趴在桌子上,用着不熟练的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费力的想着那些个方程式,还画出了蒸馏设计图。
他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那就是酒坊没有用到蒸馏或者说那的蒸馏设备他用不了,所以最后他还需要让人打造一套简易的蒸馏设备。
他观察了,阎云舟的房里摆着一套精致的琉璃盏,说明这时代有琉璃就有可能有玻璃,虽然应该很珍贵,所以实在不行,他还是只能再去走阎云舟的路子。
而这些其实都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阎云舟现在的身体必须要用到抗生素,否则什么手术都是白搭,最后阎云舟还是会因为感染而一命呜呼,他呜呼了他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了。
宁咎越想越烦,‘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笔一扔,头痛地靠在了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抗生素啊抗生素,想他在现代大笔一挥开什么抗生素没有?
现在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毫升抗生素逼死大外主任,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