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鲜红似血,铺在黄泉路上。灵魂彳亍而行,飘荡虚空的脚步尽是不舍与留恋。忘川河上,魑魅魍魉撑着渡船,载着他们登上来生的彼岸。奈何桥畔,一名男子负手立于三生石旁。一身袍衫如漆黑夜色,长袖轻拂尽收人间痴情孽债。簪于同样漆黑发髻上的白玉簪子盈光流转,宛若一轮皎洁明月浮在夜空之上。
一名鬼差上前行礼,“公子,您又来看忘川河了?”
男子低头痴痴凝望,湍急河水倒映出他清秀俊逸如写意水墨的脸庞。一道洪钟般嗓音自虚空中传来,“伋儿,汝父母有难,速去西岐。”
“领君上法旨。”姜伋甩袖下跪,向来从容淡然的黑眸溢满担忧。父亲奉天命辅佐圣主解救苍生,虽历经百劫倒也平安渡过。母亲童心未泯活泼有余,但被父亲护于掌中从未受过伤害。怎得连母亲也有劫数?危情如火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唤来跟随多年的灵兽赶赴西岐。
这只灵兽集龙之精,虎之猛,狗之忠,鹿之灵,能号令天下灵兽。此乃父亲下山之时,师尊元始天尊所赐,后因担心他行走阴阳之间会有危险,遂将这只灵兽留在他的身边。母亲第一次见它时因它外形奇特,不似鹿不似马,不似龙不似虎,当即唤作“四不像”。父亲还斥责母亲不可胡说,可最后还是随她了。
姜伋行至半途遇到一骑在金孔雀背上的女子。她长眉入鬓青丝飘飘,一身白衣超凡脱俗。女子眉目含愁,如花娇容尽是焦急。
姜伋冷峻的表情拨动,原是看到了久违至亲,“长姐。”
女子闻声滞留片刻,见到姜伋亦是喜出望外。原来此女正是姜伋长姐,闺名淑祥。姜伋踏云到姜淑祥身前,“长姐步履匆匆也是为爹娘劫难?”
姜淑祥点头,“师尊说爹娘可能因此及劫难而夫妻缘尽,阴阳相隔。”
姜伋骇然,“怎会如此,天尊不是说爹娘乃天定姻缘吗?”
“天意难测,岂是你我可知晓的?我们还是赶路吧。”
姐弟二人不再耽搁,直奔西岐。此时西岐城外正在进行惨烈一战,西岐丞相姜子牙和武吉衣襟皆沾满鲜血,姜子牙之妻马招娣为救夫婿已然奄奄一息。她的义妹,武吉之妻牛小妹也躺在武吉身边。待他姐弟赶到之时,姜子牙一头散发正拄着打神鞭苦力支撑。一名眉目清秀颇有主帅威严的年轻公子一手搀扶着姜子牙,一手握着直直插在地上的金色斧钺,与来犯之敌怒目相对。
姜伋定睛一看,与父亲对峙的朝歌人马中竟然出现了申公豹的身影。姜伋与姜淑祥对视一眼,姐弟两俱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申公豹与父亲可是结下了金兰之谊,二人一同投身在元始天尊门下。当年在昆仑山修行,每有闲暇,申叔叔都会和父亲一起带他们姐弟游玩嬉闹。没想到,他二人竟也有沙场对决,你死我活的时候。
申公豹邪魅一笑,手掌一挥幻出一个光球。他面露凶光手掌用力向前一推,眨眼间光球就要击中姜子牙胸口。姜伋暗叫一声不好,姐弟倆同时凌空一跃至姜子牙身前,捻指掐诀生生为姜子牙挡下这一击。
姜子牙见到一双儿女又惊又怒,“谁让你们来的?快走!”
姐弟二人还未回话,对面又发起一轮袭击。姜子牙身上突然飞出一道耀目金光,原来是姜子牙拼近最后一丝气力引出了天书神力,加之赶来助阵的云中子杨戬等人,终于挡住了对方的来势。
朝歌太师闻仲见对方援兵到来,申公豹等人也负了伤,心中盘算不能再战,还是收兵图他朝卷土而来为妙。于是仰天大笑,“姜子牙,此次你西岐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我王仁慈顾念上苍有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一命。若尔等执迷不悟,我王师定挟雷霆将西岐夷为平地。”说罢鸣金收兵。
姜子牙见敌军撤退,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瞬间松了下来。突然他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姜子牙身受重伤,法力尚未恢复,此刻现出老态龙钟的本尊模样。
姜伋端药进房,见姜子牙坐起身来不由得大喜。他走到近塌笑道,“姐姐真成神医了,说您今天醒来,您果然就醒了。”
姜子牙饮下药后,沉声道,“不是跟你们说了危险不要来吗?怎么不听话?”
姜伋无辜地眨眨眼,恭敬回道,“孩儿奉泰山府君法旨行事。”
姜子牙叹了一声,环顾房中一圈疑惑地问,“怎么不见你娘和你姐姐呢?还有你姨母和你姨父,他们怎么样了?”
姜伋喜色褪去,踟蹰着似乎在想着怎么措词。姜子牙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不祥之感,催问了一声。姜伋这才开口,“爹,姨父姨母正在房中休息。娘她……重伤未醒,姐姐正在施救。”
姜子牙想起招娣替他挡了九尾狐一掌,摊在地上的情形,遂不顾姜伋劝阻急忙下床前去查看马招娣的伤势。
病榻前,姜淑祥正在苦思冥想,哪吒坐在塌前双目红肿不肯离去。李靖和杨戬已经给马招娣输了不少真气,可马招娣仍然不见回转。
“招娣。”姜子牙心头一疼坐到妻子身边。哪吒眼泪决堤,“师叔,师叔母会不会不要我了?”
土行孙敲了一下哪吒的头让他不要胡说。李靖安慰,“丞相无需忧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众人皆点头附和,唯姜子牙面容苦涩,他抚摸着马招娣不见丝毫鲜活气息的脸庞,摇着头,“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竟然没有办法好好保护我心爱的妻子,我,我……”
姜伋看向姜淑祥,“长姐,娘的伤势究竟如何?”
“娘的心脉被妖气震碎,若不是有仙法护体,此刻已经……”
哪吒痛哭流涕,“都怪我没看住师叔母,让她跑到战场上去。都是我害的。”
姜子牙笼着马招娣耳边的碎发,淡然道,“生死有命,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夫妻缘分浅薄。”他吩咐屋中众人,“子牙想和夫人说说话,你们退下吧。”
众人推出房间聚于厅堂,或坐或站沉寂不语。这时一名年轻公子趋步进来,正是战场上站在姜子牙身边的年轻统帅。李靖率众人行礼,“见过二公子。”
姬发还礼后殷切问道,“家父卧病尚不能起身,特命我前来探望。丞相他们现在可安好?”
李靖回道,“丞相无碍,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姬发放下心来,见到两张陌生的面孔,好奇道,“这二位是……”
李靖一一介绍,“这位是丞相的千金姜淑祥,这位是丞相的公子姜伋。”
姬发一看,可不是。男子清秀文雅,眉宇间与姜子牙有七分相似,女子浅笑面颊露出两个浅浅地梨涡,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简直和马招娣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姬发与姜家姐弟见礼后又道,“不知在下能否入内探望?”
哪吒又哭了起来,“师叔母不行了,师叔正在跟师叔母话别呢。”
“什么?”姬发先是一惊,随后哀痛不已,“丞相法力高强,我爹落入冥界尚能还阳,难道没有办法救姜夫人吗?”
“二公子,侯爷能够获救是因为他阳寿未尽,可夫人他……”
“爹!”哪吒瞪着眼睛,“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师叔母还那么年轻,她就该死啊!”说话间亮出火尖枪,“我这就去冥界,把师叔母的魂魄抢回来!”
姜伋冷哼一声,“我娘还没死呢,你抢什么?”
哪吒低着头,乖乖站着一边。姜伋责备地看了哪吒一眼,道,“我倒是想起一种草药,虽不能活人,却能使垂死之人不死。”
哪吒拦在姜伋面前,“果果哥,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这就去。”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你去未必会回得来。”
“可你去肯定回不来。”哪吒执拗地拽着他,“不管,师叔母还指望你抱孙子呢,反正你不能去。”
姬发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啊?在什么地方?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是龙蜒草啦。长在忘川河底,你们都去不了啦。我是莲花化身,我不怕。”
姜伋不屑地推开哪吒,正要施法却被姜淑祥阻拦。他不解,姜淑祥解释道,“我刚刚突然想起一张古方。据说七百年前,曾有一樵夫为妖气所伤,当场毙命。一位道人路过,用了两样神物令他起死回生。一样是龙蜒草,另一样是长在玉峰山的七窍玲珑果。”她看向姜伋,“果果,此方我从未用过,不知结果如何。可娘现在这样子,我们也只能赌一赌了。你去玉峰山,我去忘川河。”
姬发道,“姑娘弱质芊芊,还是我去吧。我去过冥界,且有黄钺在手,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淑祥也去冥界采过几次彼岸花,皆平安回来。”姜淑祥以笑意驳回姬发的提议,“战事刚刚结束,二公子还是留在西岐,协助侯爷稳定大局吧。”
“各位身负重任,若因姜家而耽误军机,家父家母必定寝食难安。我等去去就回,家父家母还望各位照顾了。”姜伋与众人施礼之后点了一下哪吒的头,“好好看着我爹娘。”
姐弟倆遁身而去,哪吒撅着嘴,“还用你说。”土行孙奇怪地问,“蝈蝈?丞相怎么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么个名字?”
哪吒叫道,“什么蝈蝈,还蛐蛐呢!人叫果果,糖果的果。”
姜伋飞到玉峰山脚,遥望山顶雪中含翠,云雾缭绕。他提步就要上山,不想眼前突然闪出了四个妖怪。
丞相府中,姜子牙温柔地给马招娣梳理好头发,给她穿上她最喜欢的艳丽红裳。他极力抑住剜心一般的悲痛,含笑为她盖上白色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