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谷中众人渐渐散去,口中皆说着此次星河会武上发生的新鲜事,最惨烈最痛快的自然是与冰禅教的厮杀,另还有喻少侠突破剑境、战胜了那赤漩剑客澹台誉,练少宗主天才卓世、竟然与冰禅教殷梦何战成了平局,并且神功瞩目,长琴可破魔宗杀阵……诸多精彩自少不了与人传扬一番。
喻尺夜去跟令谷主告别的时候,令谷主正抱着他那绿雪存春茶惋惜,喻尺夜道:“我父亲收藏的也有一罐,我跟他要来给师父喝。”
令谷主喜笑颜开:“也不用全要来,分我半罐得了。”
师徒俩这才可以好生告别。
再度前往靖阳,他们跟拜遥几人顺路,便又是同行。
拜筝说是不爱跟人动手,后面在星河谷那几日还是寻了人切磋磨炼,大家都知道拜遥有一个可以传承风诛九剑的妹妹了,可她却觉得只是跟人切磋还不够,大概是受到了澹台誉的刺激,回程中停下休息的功夫都要找一片空地练剑。
“喻公子,可以请您赐教吗?”拜筝姑娘虽然时常冷漠着一张脸,态度还是很诚恳的,“拜遥说只有跟更强的对手交手才能有所收获。”
喻尺夜自然没问题。
拜遥笑道:“麻烦你了。”
喻尺夜便拔剑去跟拜筝切磋,由于小姑娘的剑术尚算青涩,他很收着力,以陪练为主。
练清竹在一旁闲闲地倚着树观摩。
马车窗边的帘子挑起了一角,车里病刚好的龙姑娘往外看了看,拜遥注意到了,妹妹的朋友他自然也要关照,便问道:“想喝水吗?”
龙姑娘摇了摇头,她从马车上下来,往双剑交锋的地方站了站,面纱遮住了脸,露不出表情,只眼底隐着谁也看不出的向往,她看着星河与风诛的剑光,却向练清竹开口:“练公子,你的琴也可以杀人吗?”
这还是练清竹第一次见她开口说话,他道:“音攻可以夺人性命。”
龙姑娘道:“多谢解答。”
而后便不再说话了,也不知她问这一句有什么用意。
练清竹没再管她,看着喻尺夜收了剑跟拜筝提了建议便走了回来。
本来是眉眼里都漾着飞扬的笑意,走着走着突然笑意一收,手中剑鞘往右侧飞去。
几人都看了过去。
“世子爷,干嘛这么大脾气啊?”一个人接住他的剑鞘走了出来。
是姬随雁。
“你来干什么?”喻尺夜道。
“我这不是猜到世子对我有怨气主动送上门来让你出气的吗?”迎着他的冷气压,姬随雁仍旧是笑意盈盈,还跟练清竹打了个招呼,又看向马车旁的几人,“咦?拜公子……几位都是世子的朋友吗?”
喻尺夜一指旁边的林子,道:“换一个地方说话。”
“其实不用换地方,除了世子他们对我定然也有疑惑。”说是这么说,姬随雁还是抬步准备跟他走,目光又一定,突然飞身往龙姑娘面前去,神色微变,“这位姑娘……”
话还没说出来,一道掌风便袭到了面门,拜筝挡在了龙姑娘面前,冷冷瞪着他,像是怒视骚.扰她朋友的登.徒子。
姬随雁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挡住,只是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又遇到了拜遥的阻拦,两人瞬间交起手来。
练清竹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对眼前的事没什么兴趣,喻尺夜则皱起眉头:“姬随雁!你捣什么乱?!”
姬随雁分不了神跟他解释,一心一意挡拜遥的招式,抽空喊道:“拜公子,误会!”
拜遥一掌将他扫开:“什么误会?”他虽然鼓励妹妹跟强者切磋,但最讨厌有人对他妹妹动手,两者是不一样的。
而且姬随雁这个人他一向不太喜欢,作为镜心澜的师弟对镜心澜总是不敬,前阵子还骚.扰过束流觞,一看他那邪里邪气的模样,便是没什么好德行的,拜遥难以对他有什么好脸。
姬随雁全程没有主动对他攻击:“拜公子,我若认真起来,现在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
拜遥哼笑了一声,仿佛在说:有种你试试。
姬随雁又将拜遥看了一遍儿,道:“前辈,我一向很想跟你讨教功夫,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转向马车旁戴着面纱的小姑娘,问道:“小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姑娘没有开口,眼睛里也没有情绪。
姬随雁却明白过来了,皱眉道:“原来他们准备送去和亲的人是你。”
又叹:“这叫大公主殿下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西六州败给赤漩国,除了割.城赔钱之外,赤漩国还要大黎嫁一位帝女过去给他们老皇帝做皇妃,怯于赤漩的铁蹄,大黎皇帝同意了,选了一个女儿出来,封清和公主,预备送去赤漩,事情不光彩,办的也仓促,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清和公主到底是哪位公主,只隐约听说内宫又起了一场风波,和亲的清和公主被送到靖阳城灵韵长公主那里学习礼仪,算算时间,大约一个月后她便将离开大黎的国土被送去赤漩皇帝的后宫。
姬随雁不知道是这位小殿下,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清和公主南宫龙尘是皇帝最小的女儿,现年不过十五岁,因生母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便很受冷落,幼时甚至长在冷宫里,皇帝没有拿正眼看过她,大黎出了祸事,需要一位公主去和亲,备受皇帝宠爱与重视的永昌公主自然不可能,其他几位公主也有身份高贵的母亲相护,这种时候只有小殿下没有依靠,被推了出来。
然而很不巧的是,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永昌公主却极为疼爱这个小妹,若她在帝都定然会阻止小殿下去和亲,然而如今已经成了定局。
姬随雁看着眼前的状况:小殿下身在靖阳侯府,会跟同在靖阳城中的拜氏兄妹认识不奇怪,但她跟着出来参与星河会武就很奇怪了,灵韵长公主会允许吗?
想起星河谷前几日混乱的状况,他还隐隐有些后怕,并后悔在谷中没有注意到清和公主的存在。
“小殿下……”
清和公主没有同他说话的欲.望,最后看了一眼喻尺夜的剑和练清竹的琴,转身上了马车。
拜筝瞪了他一眼,也随后上了马车。
姬随雁叹了口气,也不尴尬,对拜遥笑了笑,又转向喻尺夜:“世子爷,没想到还有意外状况,你早就知道她是公主了吗?”
猜出来了……喻尺夜握紧了手中的剑:“来说你的事。”
拜遥道:“我们在前面等着你和清竹。”
说罢便驾车走了。
星河谷中他也看出了姬随雁的古怪,有一堆疑问,但明显姬随雁出现在这里另有玄机,他不好掺和。
姬随雁看着马车远去,将剑鞘还给喻尺夜:“世子是想问我星河谷的事吗?”
喻尺夜也不拐弯抹角,道:“那天你很奇怪,你挑衅镜心澜,是为了把她引出星河谷,远离风波,对吗?”
姬随雁:“我虽然跟她很不对付,但好歹是同门,为着当初在明心宗她照顾过我的情谊,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明心宗落入漩涡。”
喻尺夜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知道冰禅教会打过来!”
“世子是怪我没有给你提醒吗?”姬随雁道,“我还以为你会怀疑是我在其中搅了混水。”
喻尺夜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姬随雁的手并不干净,为了壮大尽归门他可以不择手段。
“南疆诸族正迎着永昌公主的兵马,冰禅教不在老巢应对,却派出了六名尊主跑到中原武林惹是生非,很不正常。”练清竹在旁边道。
他的声音散去了平常的那种漫不经心,听起来很是冷静。
喻尺夜看了看他,逼问姬随雁:“你知道真相?”
姬随雁却道:“大公主殿下从南疆回来了,过两日便会经过这里。”
练清竹想着喻尺夜跟他说过的情况,道:“永昌公主向来手段强硬,不把南疆铲平不会回朝,祸.乱才平了一半她便回来了?因为清和公主?”
“殿下并不知道小殿下的事情,我也才知道呢,”姬随雁道,“她回来,是因为有人跟皇帝建言说南疆问题不宜过于强势,皇帝听了建言,又听说南疆瘴.毒奇多,担心殿下安危,便把她召了回来。”
喻尺夜松开了他的衣服:“这两件事有何联系?”
姬随雁道:“冰禅教远在南方,往常虽也时时挑事,但从来没有这么下血本的针对几大宗门,这一切其实很容易理明白,南疆魔门与正道宗门起了大规模冲突,两败俱伤,便有人可以渔翁得利了。”
“你们肯定都想怀疑我,尽归门当然想达到几个大宗门那样的势力,若说是我想做的倒也说得通,可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他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熟悉江湖局势,一句话就能影响皇帝的决定,这样的人天下没有几个……”
喉咙突然被掐住,总是慵懒随性的神仙公子此刻脸上满是寒霜冷意:“你什么意思?”
“咳咳……少宗主,我以为你城府深,结果还是太单纯,”姬随雁道,“神祇宗一半在朝堂,一半仍在江湖,在江湖便少不了关注江湖事,星河谷对各门各派一呼百应,明心宗明心圣典也是足以与神祇正心匹敌的绝世功法……大国师身在高位,怎么能容忍有人可与自己匹敌……”
“还有呢?”练清竹手上的力道加大,姬随雁的脸都有些发紫了。
他在愤怒,他不容许有人诋毁他的师尊,他也不愿相信。
“清竹。”喻尺夜唤了他一声。
练清竹松开了手。
姬随雁终于喘回来一口气,他咳了咳,往后靠在一棵树上:“我想让尽归门足以与四大宗门分庭抗礼,一直都关注着他们,为了帮公主殿下解决一些事情,在朝中也有一些眼线,因此熟知这些牵扯。”
“侠以武犯禁,皇帝本来就有些忌惮江湖宗门势大会生乱子,星河谷在江湖人心中有引领者的地位,明心道宗则在民间有着影响力……神祇宗对这些状况早有不满,于是,一为解决皇帝的心结,一为削弱星河谷、明心宗的实力,神祇宗给冰禅教开出了条件,永昌公主会从南疆撤兵,放过南疆诸族一马,另许了其他一些诱.人的利益,而冰禅教则要在星河会武时大闹一场、重挫中原武林。”
他看向练清竹:“殷梦何给少宗主的战书估计就是一个掩护,因为冰禅教针对了明心宗星河谷针对了中原武林,若是不把神祇宗算进去很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他向你下了战书,这一战其实无关紧要,少宗主,这一局里你也是一颗棋子。”
练清竹满面寒霜,他想起了殷梦何那句话——看来我不需要对你手下留情。
这句话很奇怪。
殷梦何原本是打算做一场戏的吗?见了他才改变了主意?
还有静使的那封信,好似也是要把他引出星河谷……难道神祇宗里除了他其他人早就知道冰禅教会来那么一场?大师兄知道吗?
静使想把他引出去不让他掺和?殷梦何的战书只是一个遮掩?
练清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喻尺夜握住了他的手:“不能听他一面之词。”
练清竹与殷梦何战成了平局,他们都很高兴,以为中原武林终于不再消沉低迷,星河谷一场大战,都以为正道宗门足以抗衡魔门,谁会想到整件事背后还有这样复杂的阴谋牵扯?
姬随雁:“这些事情我探听的不容易,找到的证据也不多,想求证只能去找冰禅教或者神祇宗,不过他们应该都不会承认,反正殿下已经从南疆回来了,不过……”
他邪气四溢地笑着:“少宗主不觉得那日的音攻杀阵很奇怪吗?世上不止有冰禅教的檀摩懂得音攻阵吧?”
练清竹神色一僵。
这话戳中了这些天来他心里一直不得解的疑惑。
那日的音攻杀阵太强了,奔着把谷中人全都杀死而去,他拼尽全力以束音成器抗衡,曲乐交锋之中,隐隐觉察到那些奏乐者所修的似乎并非魔门功法,虽是有意隐藏,他还是瞧出了些神祇正心的影子。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师门。
可神祇宗也有记载音攻阵的典籍。
难道趁着谷中众人力竭而来偷袭的并非是檀摩等魔宗中人吗?
世间可以汇聚那么多能够催动音攻杀阵之超一流高手的宗门,除了魔宗檀摩一脉,便是明心宗和神祇宗,而明心道宗仁心济世、不修杀阵。
如果就是他的师门呢?
今日之前都只是疑惑,通过姬随雁的话串联在一起才算是获知了真相。
姬随雁道:“说起来那日的音攻杀阵当真是狠.毒,若没有少宗主你在,明心宗弟子抵挡不住,星河谷里的人怕是会死伤大半。”
练清竹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这也是神祇静使想把他引出星河谷的一个原因吗?
喻尺夜冷冷看着姬随雁:“你的立场是什么?隔岸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