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昙昙还小,阿娘阿爹走不开,那便只能是二狗子。
夏折薇原地静默片刻,另外寻来竹筐,将自己买的那些鸡蛋放进去,做饭时给全家人煮了白水蛋。
饭点夏老二坐在地头奇道,“我记得你们办席那日,没人用鸡蛋做礼,这会儿哪来的鸡蛋?”
崔皓垂下眼睑,语气中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定是薇薇特意孝敬。”
夏老二三下两下将鸡蛋吃掉,未置可否。除了特定的话题,他其实不怎么多话。
和他田间共事这段时间,崔皓早已见惯不惯。
爷俩吃完饭继续干活,中途夏候昙照例过来送水,将东西放下转身就走。
夏老二哼道,“这丫头!”
崔皓将倒至七分满的水碗双手递给他,“借花献佛。”
夏老二一饮而尽,胳膊朝嘴上胡乱抹两下,嘬嘬牙花,“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兔崽子下黑手,这会儿麦苗长势不错,安分这么长时间都没冒头,最好是别再来了!”
语毕,手扬起锄头,再抬起时,脚底那碍眼的杂草已被斩断除根。
晚上吃饭,薛勤娘边盛汤边道,“村里陈胖子他爹死了!”
夏折薇夏候昙两姊妹默不作声吃饭。
夏老二贴碗沿吸溜半圈后撩起眼皮子,“咋?”
薛勤娘伸手将菜碗推得离女婿再近些:“陈胖子那人啥样谁不知道?他爹那病得的稀罕,请的郎中不会看,说给百钱就把他引荐给自己师兄。”
夏老二呼噜呼噜喝汤:“这事不早有了?”
薛勤娘撇撇嘴:“百钱他舍得,谁知郎中的师兄要出天价,‘此病不过汤药数剂,然非一百千为谢不可。’一百贯!咱们干几辈子,也未必能有这么多钱!”
她咂舌不已,继续道,“陈胖子自然不愿,说‘你们这些郎中恁地如此嚣张!仗着稀缺漫天要价,不如直接上街去抢!最多五两!爱要不要!’
那师兄回价五十两,药费另付十两。陈胖子仍嫌太多,那五两银子给了郎中,让他开点温药养养,将老头子丢给家里女使管,自己转头进了瓦子解闷。
这闷解就解到了床上,陈胖子给新来的花娘豪掷千金,人人见了就叫他陈扑花。”
家中属阿娘话最多,再绘声绘色,也不过是同他们家不相关的琐事。夏折薇听烦了,“娘,再不吃就凉了。”
夏老二虎着脸瞪她一眼,嘴里继续捧自己浑家的场,“扑花?”
薛勤娘咽下一口汤,“他那身膘,乍看和相扑的力士差不多,可不就是扑花么?他只顾着外面舒坦,浑家气得和离,女使契约到期拍屁股走人,老头子没人管,疼得受不住,愣是喝酒喝死了!
陈胖子扶灵回老家,出高价请大师跟着回来咱村,让点处好穴,让他爹保他富贵……”
夏折薇想收拾碗筷,喋喋不休的薛勤娘停下按住她的手,“去玩罢!放着娘刷!陈胖子……”
夏老二用小刀削尖的木棍剔剔牙,“乖儿子,最近活都忙得差不多了。你俩成婚正热乎,明日起你不必起那么早,地里缺人了我再叫你。”
薛勤娘将自己碗中的汤喝光,碗叠摞到一起,附和着催促,“不早了,你俩收拾好赶紧回房罢!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你俩还小,早上多赖会床也是应该的。”
被她推得朝前踉跄两步,夏折薇有些无语,连忙站稳身子,二狗子那双潋滟生姿的桃花眼猝不及防撞进视线。
春天万物复苏,就连村里的花狗也要寻小呆妖精打架。昨夜打鸭子上架慌得脑子空白没想起来,下午见它们嬉戏,她将二者关联起来方知自己闹出过什么笑话,当即臊得抬不起头。
本已忘了这事,此刻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她心如擂鼓,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
夏候昙挡在她前面:“谢谢你的鸡蛋!我有阿姊给买,不用你多事。”
崔皓屈膝半蹲,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夏候昙甩头躲开后退半步,哼了声,“不许欺负我姊姊!不然让小呆咬你!”
厨房里传来薛勤娘的催促声,“二狗子!薇薇给你烧的水开了,快来洗洗!”
崔皓笑着摇摇头收回手,应声去了。
夏折薇自行回房躺床上装睡,眼睛半睁不睁,逐渐有了睡意,反应也跟着迟钝。
一句“明日可要我陪你卖花?”如惊雷劈散瞌睡虫,方知身侧躺了人。
下午她偷偷重翻册子,直看得脸红心跳。如今得他靠近,那些招式不打招呼一股脑涌来,将她变成了手脚僵直的火红木棍。
“发烧了?”两根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探至她的额头,滞留了几息时间。
夏折薇这才注意到他说话嗓音动听,自带典雅韵味,醇烈得像杯老酒。
额间的手指移至了鬓角,瘙痒感同她自己拂发相比格外强烈。夏折薇刷地睁开眼,将那只相较之前粗糙不少的手拨开,腰臀微动朝内里挪了些。
“不装睡了?”崔皓噙笑揶揄。
“被你吵醒还差不多。”心里本就够乱了,夏折薇撇开眼不看他,语气如常道。
伸手盖好被子,崔皓面朝着她侧身躺好,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道,“分明是你夜里缠着我不放。”
夏折薇往后扭头扭到一半,见他盯着自己,连忙继续“面壁”躲人,嘴里不甘示弱半分,“怎么不是你偷抱我?”
两年前昙昙就不和她这样斗嘴了。同睡的旖念顾虑烟消云散,夏折薇懒得理会身旁那位幼稚鬼,上眼皮碰下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崔皓等片刻没等到回音,仰起上半身朝里瞧,暗道她倒是心大,轻笑一声,阖眼跟着睡了。
翌日早上夏折薇半梦半醒瞧见半截雪白纤细的脖颈,双目瞬间圆睁!
她的手附在他的胸口,掌心下的肌肉随呼吸起起伏伏,腿被两条长腿夹住,腰上横着他的手臂,整个人窝入他怀中,俨如鸳鸯交颈同眠。
阳光穿过帘帐变得昏暗柔和,雌雄莫辨的美少年婴儿般恬睡。那张总能轻易将她惹恼的嘴巴红润饱满,如同米糕上缀饰的樱桃,于无声中勾人品鉴。
春天没有樱桃,或许可以吃块米糕。夏折薇咬着嘴唇从他怀中抽离未果,只得放缓呼吸数起他的睫毛。还挺长,拔一根他会不会醒?
三狗子跟着二狗子一同醒来,她朝后缩退手脚坐起身,“本以为你会像昨天那样自觉早起避免尴尬,二狗子,你变了!”
崔皓打了个哈欠,笑得人畜无害,“父母之命难违,你我本就是虚凤假凰,若不照做,他们起疑撞破,你如何同他们交代?”
他眼波一转,语调欠扁至极,“况且,你的睡相在下实在不敢恭维!半夜三更主动缠过来。不怀疑你图谋不轨那是我大度!”
夏折薇又羞又恼,“你!”
崔皓勾唇一笑,“我什么我?不信今晚你别睡盯着,我决不会越过雷池半步!”
夏折薇说不过他,恼得飞去一脚。
出于本能,崔皓伸手阻挡,将那飞来的脚丫攥进了手里。干燥纤细,小巧精致,称不上白皙细腻,却终归与他不同,登时恍了恍神。
身体生出许多异样而羞人的反应,夏折薇从不知自己如此敏感,竟因脚丫被少年捉住不放险些叫出声来。
重看画册时某个类似的动作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耳垂发烫落荒而逃,“你随意,我先起来去忙了!”
越过门槛时她故作镇静整理衣领悄悄回看,不巧同斜倚床头的遥望自己的妖冶少年隔空对视,险些被自己的衣裙绊倒。
小两口闹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撒扫庭院的薛勤娘不止没有意见,反而格外高兴。
目送大女儿出门卖花,回看正襟危坐写字的大女婿,她面上欣慰的笑意更深了些。兴许明年,她就要忙着抱小孙孙了。
这日晚上,夏折薇偷熬整夜,发现二狗子入眠后睡姿几乎没怎么变过,果真如他所言地安分。
夜里没人骚扰,崔皓睡得神清气爽,醒来发现夏折薇趴在床边打瞌睡,心里暗暗好笑,刚伸手抱起倔丫头,还没来得及放到床上人就醒了,语气软得像是撒娇,“天亮了?”
麻布粗糙欺她娇嫩。倔丫头侧脸上红痕点点,像朵未眠的蔷薇惹人怜惜。崔皓不由分说将人按回床上盖好被子:“没事逞什么强?再睡会。”
夏折薇困得浑浑噩噩,毫无同他争辩的气力,依言闭上双目,打算稍躺片刻再起身。不想再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她仍蜷在熟悉的温热怀抱,身畔之人呼吸沉稳,睡得正香。
她这是睡了一整天?
崔皓仍在睡梦中,早已习惯夏折薇缠上来后将人抱紧。
真流氓竟是她自己,夏折薇方显露些许退意,就被睡梦中的少年按着后脑勺朝胸口压了压,“乖姑娘。”
不太乖的姑娘挣扎未果动弹不得,只能枕着他软玉似的胸膛,盯着眼前无限放大的茱萸直愣愣发怔。这可是他亲自动手的!怎么都不能怪到她头上吧?
夏折薇羞得不忍直视,许久之后睁开眼睛欲哭无泪:她白天睡得太多了!二狗子分明就是在强男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