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熙十二年,春三月,喜娘解决了京城诸多事宜,准备起身回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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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自汪嬷嬷事发之后,春子得知消息,便跪求喜娘开恩,然自古忠孝不两全,且春子和曼儿皆是连山庄子上的人,说到底是喜娘的恩赏才让他们过上如今的日子,他自也知道,但毕竟认了汪嬷嬷为祖母,汪嬷嬷对他二人亦是有恩。
不过此事事关王府,喜娘是做不得主。
喜娘如此想着,但身边伺候的却皆是不肯,得知是汪嬷嬷下毒暗害了县主(如今是郡主),哪里还顾及往日情分,见春子来求情,东儿便是第一个不愿意,上去便是要打,连着武馆的那些人得了消息,也是将春子教训了一顿,喜娘不愿牵扯他人,便给春子改名蒋平,让他留在京城帮着打理生意。
至于王府里对于汪嬷嬷的处置,喜娘并没有多问,想来或是被发卖,或者一杯毒酒了结性命。
回说自喜娘被太后认作义女,赐晋宁郡主之后,身份水涨船高,便又有人打听喜娘的婚事,不过到底没有什么好人家,不是一些破落户想要谋财产,便是鳏夫再娶,王府里王夫人瞧着那些帖子,便是懒得送去王妃那里,只着人给喜娘送了口信。
东儿听了都是些糟乱人家,便有些生气,瞧着喜娘模样,便说道:“郡主,你说这些人是属狗的不成,闻着肉便想叼一块,也不瞧瞧自己模样,好意思往王府递帖子。”
只听喜娘回道:“我这副破落身子加上这般年纪,既不能生儿育女,又不能操持家事,难道还要人八抬大轿不成,没得一个人清净,有你们陪着不是更好。”
东儿听了却是不知如何回答,只眼睛里的泪珠却是忍不住,喜娘的身子如今虽好些,但到底底子亏空了,西北来的几位大夫共同诊治后,也是无法,只说能救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如今几位大夫皆跟喜娘他们住着,闲时拜访些杏林好友,与喜娘约定一起回西北,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对于自己的身体,喜娘让来京的人保守秘密,回去后不得泄露半分,她是怕见太多眼泪,不敢想若是春杏、春梅知道了,该哭成什么样子。
“郡主,洪大哥说那位何大人如今尚未娶妻......”
话且没说完便被喜娘打断,说到:“好了,不必再说了,我志不在此,此生有你们陪着也是无憾。”
“既如此,奴婢便一辈子陪着郡主,侍奉左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追了去,继续伺候郡主。”
喜娘笑道:“傻子,你那姓田的小子是不要了?”
喜娘所说的便是当初武成关出来的田有粮,当时对东儿有意思,二人也一直有联系,东儿见郡主提及此事,便说道:“奴婢已经跟他商量过了,他家里原没什人,等回了西北,便让他也到府里或是武馆里谋些差事,他且有身拳脚,奴婢将来便是成了亲依旧还能在郡主跟前伺候。”
“嗯,倒是不错,将来瑛儿回来,你们姐妹也有个照应。”
东儿还不知喜娘的安排,喜娘便说道:“当初我念晴姐儿在京城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便让瑛儿伺候到她出阁,也好让晴姐儿自己培养几个得力的人,日后在婆家便宜些,待晴姐儿出阁后,瑛儿便是自由身,或是留在京城,或是回西北,便随她的意,到时我给她间铺子和银钱,保她后半生富贵。”
“郡主便是心善,总替奴婢们考虑的周到,能跟在郡主身边伺候,是奴婢们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喜娘笑道:“有你们,也是我的福气。”
正说着,画儿进来报说:“郡主,回去的东西都备好了,洪大哥问何时启程,要联系镖局一同行走。”
“暂定在三月初九出发吧,如今春暖花开,路上正是适宜,过两日我要入宫与容妃相辞,王府那边也是要去的,怕是也要耽误两三日,你让洪大哥与那镖局先定下,左右不过两日。”
画儿应道:“是,郡主。”
画儿退下后,东儿说道:“自打郡主出事,宫里那位可没什么消息,要说人心都是会变的,当初在县主府里,有郡主照应着,才免得她孤女一人流离失所,自进京入宫,咱们的每年的年礼便是要超过王府这边的,如今郡主却被她卷进这旋涡之中,身遭厄难,却也不见她有所为。”
“此话并无道理,一则我与杨家交往,为的是摆脱王府的掣肘,二则当初她师父与我有恩,我答应过好生照顾与她,三则宫中日子哪里又有自由可言,终归是我负了老法师的嘱托。至于遭难一说,便是没有她,此来京城亦是凶险,又何必怪罪于她。”
东儿还想说什么,见喜娘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便止住了。
隔日,喜娘带着东儿、画儿去了王府,拜别梁王妃。
入了王府,自然是要见王夫人,如今王夫人对喜娘这位郡主可是喜欢的很,当初在西北二人尚且有些不开心,可如今远在京城,也算是故乡人,自有一番亲近;加上喜娘被太后认作干女儿,得封郡主,身份水涨船高;更别提之前喜娘送了她一门生意,二人倒是显得很是亲近,惹得王夫人的两位儿媳好不吃醋。
与王夫人聊了几句,喜娘便说道:“夫人,此来是向王府众人辞别,归去西北,入京已是多时,到底是待在西北心安。”
一句话倒是让王夫人有些伤感,顺着话说道:“谁说不是,外面的人只见着高门贵邸风光无限好,却不见暗地里的逼仄不容人,原还是家里好,等什么时候我那两个媳妇能成事了,我便也撒手不管,做个闲散夫人,到时候回西北瞧瞧郡主的生意。”
“夫人会得愿的,山水总相逢,日子还长,何必介怀,京城有京城的热闹,西北有西北的柔情,只要心不被困在后宅之中,便是自由的。”
王夫人不过是伤感两句罢了,如今的荣华权势皆是舍不开的,听喜娘如此说,便笑道:“还是郡主通明。”
二人又略说了几句,喜娘便告辞,去往梁王妃处请安拜别。
姑侄二人倒是并没有因为汪嬷嬷的事疏远,至少面子上如此,与梁王妃说明来意后,竟是惹得梁王妃落下泪来,喜娘见状只好婉言相劝。
“姑母又何必忧心介怀,自古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是今日,也有明日。如今姑母重回京城,与母族团聚,府里儿孙绕膝,大老爷和大夫人把持内外,姑母自是万事不忧,便是八世修来的福气,方能如此。侄儿不过是孤家寡人,得了姑母看重,攀了这门亲戚,且会两句浑话,逗姑母开心罢了,如今晴姐儿是侄儿教的,也伺候在姑母跟前,也算替我好生孝敬姑母。”
梁王妃也是有感而发,最近这些日子因着汪嬷嬷一事的牵扯,她心情多有低落,也是借此哭上一哭,倒是缓解了情绪,便说道:“就属你最会哄人,别人岂能比的,你放心吧,晴丫头我会好好待她的,难为你有心。”
陪着梁王妃用了膳,喜娘便告辞了。
复一日,去朱寒晋家中,与梅姨娘聊了许多,到底是旧友,皆是空落落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二人自是一番伤感,离别之情难以言语。
只不过二人没想到的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姨娘,外面沈姨娘求见,说要见郡主娘娘。”
听了丫鬟的话,二人略收拾面容,把沈姨娘请了进来,沈姨娘当时入王府不过十七岁,如今亦不过二十又七,且并未顺利生产过,容貌自是保养的极好,虽有些脂粉气,但眼睛却是骗不得人,喜娘倒是没想到,府里还藏着这么一位。
梅姨娘说道:“不知妹妹所来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寻姐姐说话吗,咱们都出身西北,到底算得上故乡人,听闻郡主要回西北,妹妹也斗胆前来相送一二。”
喜娘平静的回道:“劳烦沈姨娘惦记着。”
哪里想那沈姨娘突然跪下,给喜娘磕了头,说道:“妾身自知身微卑贱,却是要谢郡主大恩,家兄如今在白林城谋了差事,另娶了亲,日子且过得去,全赖郡主大恩。”
喜娘看了看梅姨娘,显然梅姨娘也并不知道具体为何,那沈姨娘便解释说是,她原委身王府是为了家里,当时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她和幼弟,为了不被抢夺田产方才入了王府,只没想到没等多久王府便合府进京了,不过好在有王府的招牌,没人敢欺负她那幼弟,如今几年过去,她那幼弟也已长大,娶妻生子,因为运河修筑,来往商人密布,也是攒了银子开了铺子,生活变得很好。
一番言语,倒是让喜娘对这位沈姨娘有些新的看法,原她站在梅姨娘的角度看这位沈姨娘,此女乃是满心的算计,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有些偏颇了。
然说完这些,沈姨娘并没有走的意思,接着说道:“妾身已经讨了老爷和夫人的恩准,如今已是自由身,不日便准备回西北。”
说到此处沈姨娘停下,见无人接话便接着说道:“自入王府以来,妾身便听闻郡主的事迹,若郡主不嫌,民女愿追随郡主左右,或将来能立一番事业,好让瞧不起咱的那些人也睁开眼瞧瞧,他们不过是蒙祖宗庇佑,有些家业罢了。”
喜娘瞧着沈姨娘,万万是没想到,不过无根无底之人,她不会随意启用,但转念一想,便说道:“沈娘子若果真有这般胆识,也不必回西北,我这里另有一番事业要做,只是不知娘子吃不吃的了苦。”
那沈溪芫知道想要入郡主的眼,自然不是几句话的事,遂答应下来,不过却说道:“民女自是不怕,不过离开故土经年,民女是要回趟西北看望幼弟一家,方能无牵挂。”
“这是自然,如此便随我一起回去吧。”
喜娘知道这沈溪芫是要借自己的势,但又何妨。
辞别完梅姨娘后,喜娘便递了牌子进宫,先是拜见了如今的义母——皇太后,后去了凌溪宫,见了容妃娘娘。
此时的容妃已是显怀,贴身的宫女和经年的嬷嬷伺候着,许是女子孕中多亦伤感,又或许是知道此生怕是再少有见面的机会,一时二人竟不知说些什么,身旁的嬷嬷见着怕其伤心过甚,劝解了几句。
喜娘也调整好心态,说了几句宽解的话,便把话题引到了容妃腹中胎儿之上,方才冲淡了许多伤感。
许是经历的一回生死,喜娘也看开了许多,便攘容妃给自己念一段经文,容妃并没有拒绝,恬静的声音似乎让二人回到了齐家镇的云齐寺。
待一段经文念罢,容妃自也知道了喜娘的意思。
......
从宫里出来后,喜娘一行人便踏上了回西北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