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新世界的钥匙，是一盏南瓜灯，啊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做成南瓜灯造型的头盔。

有记者实在忍不住，一边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佩戴全息头盔，一边悄声嘀咕：“飓风的这位顾总还真是有童心啊。”

童心未泯的顾大总裁此时正在后台美滋滋欣赏自己的大作，见向小南捧着南瓜瞧得仔细，心中不免得意：“小南来，我来帮你，这个头盔的按钮藏在南瓜叶……”

“我知道。”向小南挡住他的手，“我在飓风见过详细资料。”

只是没想到实物真的做成了这个样子，好怪，再看一眼。

顾景行前不久才动了手术，马前越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今日不能瞎戴头盔玩，向小南余光瞥了一眼，见他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才终于抬手戴上头盔。

漆黑中有一束光缓缓从远处逼近，通体瓷白如玉的亡灵坐在山尖上，一轮巨大的血月高悬夜空，朦胧月光之下，光怪陆离的亡灵世界徐徐展开。

鱼骨型的兽台下，无数亡灵在欢呼，在呐喊，在拆下胸前的肋骨示爱。瓷骨磷燃烧，烧出漫天彩虹，彩虹坠落，照出远处碎骨堆积的尸山。

天地广阔，倏忽一瞬，整个世界凝聚在亡灵的左眼，又倒转映在他的右眼。

横死的无头鬼倒挂天花板，骷髅骑士用人血染红披风，婀娜多姿的白骨夫人幻化成妙龄女子，一口咬碎从影子里爬出来的长发阿飘。

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血腥的红酒晃着蹦迪的狂曲，凝成一行鲜红的大字：

【好客鬼屋欢迎您】

众人一惊，而下一刻天旋地转，短短30秒的宣传短片结束，瑰丽可怖的奇幻世界远去，只留下会场中震撼到失声的观众。

这就是全息技术，刚刚的半分钟内，他们不再是被隔离在屏幕之外的电影观众，而是真的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是一种奇妙到不可言说的体验，他们仿佛化作了一阵风，停在亡灵的指尖，又像是成了那一轮巨大的血月，安静地注视着这片亡灵大地。

他们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却又实实在在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曾有人说，影视作品的魅力，是让人短暂地摆脱沉闷无波的现实，去另一个异世界展开一段新的冒险。那么自今天后，这话将不再是一句浪漫的比喻，而是真实的称述。

向小南在黑暗中愣怔了许久，才抬手摘下头盔。

顾景行正托着腮帮子看她，见她良久不说话，忍不住凑近小声问：“小南，感觉怎么样，还喜欢这个礼物吗？”

“这不应该只是个礼物。”向小南眼睛微亮，看着他郑重又赞许道，“这是了不起的成就。还记得吗，小时候写作文，你还写过自己改变世界的英雄梦，顾景行，如你所愿，这个世界将因你而改变。”

“可对我来说，它就只是一份礼物。”顾景行语气有些急，“我没想到会生出那么多事端，我只是……”

“我知道。”

向小南当然知道。

顾景行曾对着全世界的镜头宣告这是一份礼物，有很多人不信，但向小南知道，顾景行有时候幼稚起来就是这样傻傻的。

因她满目所见皆枯骨，所以不惜赌上全副身家研发全息技术，为了让她也能看到血肉丰满的真实世界，让她那鬼影重重的古怪世界，也有生动的人群和热闹的烟火。

独行在世界之外，向小南其实并不觉得孤独，白骨和亡灵陪她说话，日日变化的幻觉亦有可爱之处。她只是偶尔会觉得无趣，无趣之下生厌惫。

顾景行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她眼中光怪陆离的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有去打破那道隔着她的屏障，全息技术是他架起的一座桥，一座通往她的世界的桥梁。

怎么说呢，这千回百转的神奇脑回路，就很顾景行。

发布会在这一支宣传短片后被点燃到高潮。

站在新技术的风浪上，所有人都兴奋的成为了这场变革的见证者。

“南瓜灯！”座位席上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欢呼，有记者瞅准缝隙站起来大声道，“我听说今天南瓜灯也在现场，能否请她和大家聊一聊？这个故事，这部作品，注定将载入电影史册，能不能请南瓜灯谈谈她此时的感受？”

发布会上除了顾景行之外的主演，包括导演编剧全部在场，向小南不知道场上怎么突然提到了自己，见马前越派人来问，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一打岔，向小南有些记不清刚刚自己想说的话，她这两天脑袋昏沉的厉害，掐了掐指尖勉强回过神：“对了，墨敬香怎么样了？”

直到这时，向小南才后知后觉，自从顾景行醒来后，她好像突然就松懈了，之前怕方知诚冲动之下闹出什么动静，她把墨敬香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刻不敢离开。

但顾景行的保镖来带人走的时候，周水周默都做好硬碰硬的打算了，向小南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顾景行会处理好一切。

即使他刚从生死线上挣扎着喘过一口气。

向小南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一直以来，都是顾景行用尽办法靠近她，奔向她，就在刚刚，她还在不着痕迹地琢磨如何把顾景行推离，离的远远的。

可潜意识无法被欺骗，她信任顾景行，依赖顾景行。

真是糟糕，没有比在一片鬼影叫嚣的幻觉中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真相更糟糕的事了。

向小南掐着指尖，勉强找回混乱的思路，低着头又问了一遍：“墨敬香怎……”

“哐！”发布会现场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有记者神情亢奋，举着手机不管不顾往前：“照片上是南瓜灯！照片提供者说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女童骸骨，请问是真的吗？能否请南瓜灯出面回应！”

“顾总！”有员工匆匆跑到后台，“不少记者同一时间收到照片，是……”

他看了一眼黑发遮眼的向小南，又迅速转头，一咬牙将手机里的照片放大：“照片每隔半分钟一张，目前已有四张，技术部门正在全力定位发送照片的IP地址。发布会现场的骚乱已基本控制，但记者难缠，马副总担心您的身体，希望您和向小姐尽快离开。”

薄薄的手机屏裂开一道缝，顾景行手上青筋凸起，一股怒火从胃里窜起，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什么照片把你气成这样？”向小南伸手去拿手机，顾景行眼疾手快迅速按灭屏幕，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这里乱糟糟的，小南，我们先回去。”

向小南有些愣神，她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缓慢眨了眨眼，恍惚又不确定道：“照片里的是，小北？”

确切的说，是小北的尸骨。

八岁的小南抱着化作白骨的小北，机械又安静地，擦拭着她的头盖骨。

照片一闪而过，向小南又有些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另一边飓风的下属还在继续汇报最新的消息：“根据技术部门的鉴定结果，照片均无ps的痕迹，照片定时发送的IP在国外，拦截和定位都需要时间。今天现场记者数量众多，照片的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公关部门已拟三套方案引导风向，请您过目。”

顾景行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公关方案，照片若是真的，那来源只可能是墨敬香。

他恨不得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咽进肚子再也不让向小南听到一星半点，但此刻却也不敢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手机铃声响起，他握着小南发凉的指尖，面色越来越沉。

向小南隐约听到了，今天第三次问道：“墨敬香怎么了？”

“墨敬香死了。”顾景行没有隐瞒，“就在刚刚，吃河豚意外死亡。”

河豚毒素致命，每年为尝美味的冒险者不计其数，但向小南再天真也不至于相信墨敬香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顾景行也知道这个死因听起来实在敷衍，继续摩挲着她的指尖安抚道：“放心，档案里的墨敬香还在监狱，死的是一个没有身份的……”

手中刚刚温热的指尖被抽出，顾景行一顿，见向小南面无表情，黑眼如墨沉沉盯着自己，突然反应过来：“别担心，我没插手，也不是方知诚，他已经休假结束回警局上班了。”

“顾景行。”向小南伸手在他左胸一点，“不要越过那条底线。”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顾景行牵起向小南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心中有无数恶意在翻滚，他恨不得把墨敬香扒皮碎骨，一片一片切开他那颗淌着黑水的心脏，一寸一寸碾碎他的灵魂。无数次，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无数次叫嚣着杀了那个人，用最恶毒最极端的方式，把他加诸在小南身上的痛苦，一千倍一万倍还回去。

“我没有。”顾景行在一片黑暗中静静感受着掌心里的温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会那样做的，小南，只要你在，我不会越过那条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