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晗抓着被门夹紧的浴袍一角,直感到自己额头上青筋猛跳。
仲暮影就站在身后。
视线似乎还在腰线处流连不去。
这目光太过炙热,他忍无可忍:“看够了吗?”
“可能没有。”
话中的恼意并没能让人适可而止。
仲暮影绕着转了两圈,像胜券在握的猎人戏弄猎物一般,眼里的恶趣味张扬又不作掩饰,“啧,这么棒的身材,看不够怎么办啊?或者,我去喊人来一起看?”
看不够?还喊人一起看?
被威胁的猎物眼眸深沉如墨。
“喊人多没意思啊,自己都看不够了,要不……”
顾沉晗咬着牙笑了一声,下一刻,他长臂一展,扯着手腕将人拉近了身前。
手掌握上劲瘦的腰肢,用有力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圈着人就翻了个身,顺势压在了门板上。
“靠近点,看个够。”
猎物和猎人的身份瞬间掉了个个儿。
潮湿的水汽一瞬间喷涌而来,隔着一层浴巾下躯体的温度炙热地仿佛能将人烫伤。
耳后温度飞快蔓延,倔强的猎物却仍旧不肯认输。
他微微偏了头,跟身后凑近的男人对上了视线,眼神极具暗示性地向下一瞥,随即轻嗤:“就这?”
“亵玩,还不如远观呢。”
意味深长。
舌尖顶了顶下颚,经验并不丰富的猎人也有些慌张,却凭借猎人的本能,不去理会这慌不择路的挣扎。
幽深的视线直逼对方的耳后,下一刻,手指轻轻地推了上去:“是吗?”
微凉的指尖放上去的一瞬间,仲暮影没忍住,打了个颤。
呼吸的燥意里都是洗浴液的味道。
是夏日炎炎里常见的薄荷味。
本该清神醒脑的味道,却在当下越发刺激地头脑昏沉。
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
吞咽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你……”
话音未落,头顶的灯却灭了,是时间到了。
导演来前就交代过,岛上资源要节省,所以十二点会准时断电。
失明般的黑暗,带来的是无法遏制的惶然。
窗外夜风顿起,长廊尽头有“啪啪”的声响。
片刻前的炙热迅速地一扫而空,寒意顷刻间灌体。
他下意识地往走廊尽头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仲暮影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呼吸悄然加重。
他有严重的夜盲症,在黑暗中的,他与一个瞎子没什么俩样。
“是树枝打着了窗户。”
沉重的黑夜里,微凉的手掌悄然遮在了眼前。
失去视觉,其他的观感便分外敏感。
夜盲带来的慌张,伴着身旁清浅的呼吸,合着这多此一举的遮眼,却奇妙地彰显了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
独自一人的惶然感瞬间被扫去。
热意慢慢的回归。
湿热的气息在耳后交汇,吐息间一片凉意,却又让耳后的温度无法自控地上升。
“绷得这么僵硬,夜盲症还没好吗?”
天生的夜盲症是没法好得。
他明明知道,却还要用调笑的语气问出这一句。
咬了咬唇,仲暮影违心地摇了头:“好了……只是熄灯有些突然,我没反应过来。”
“哼。”
黑夜里的男人没多话。
他一手仍保持着遮眼的姿势,另外一只手强行将浴巾从门缝里扯了出来,在腰上绕了两圈别了进去。
随即,他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让开了身体。
“那你走两步。”
这是什么,没病走两步吗?
这个梗挺好笑。
但仲暮影笑不出来。
热度离开,寒气就在顷刻间入体。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眼前却仍旧是黑暗一片,无论怎么费力地去看,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靠着本能地转个圈,迈开步子,落下的一瞬间却撞到了墙。
被蹭到的脚趾火辣辣地疼,生理泪水违背主人心愿地在眼眶打转,仲暮影更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遭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孤立无援的惶然又卷土重来,本就薄弱的方向感在此刻消散无剩,他徒劳地睁着眼,近乎盲人一般地伸出了手在黑暗里摸索。
理所当然摸了个空。
身旁空无一人,眼上残存的温度好像只是错觉。
他张了张口:“你在吗?”
声如蚊呐。
又好像费尽了力气。
却依旧没有回应。
仲暮影站在原地,寒意灌体。
他几乎要疑心这几天都是他的幻觉,人没有回来,没有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也没有这权衡利弊后的合约。
是不是此刻,他的身边,还是空无一人?
“啧。”
轻啧的声音从黑色的深处冒出,是男人惯有的漫不经心:“忘了以前怎么答应我的?”
——“求人的时候,嘴要甜一点,喊声哥哥听听?”
——“喊哥哥就可以吗?无论什么时候吗?”
——“当然,只要你需要,何时何地。”
记忆山呼海啸一般涌来,仲暮影抿紧了唇:“忘了。”
骗子,不配。
“好吧,那我没办法了。”
一如既往的恶劣趣味,顾沉晗笑了一声,“那你在这儿站到天亮吧,我去睡觉了。”
黑夜里的脚步声分外清晰,一路蔓延到了对面房间。
“咔哒。”
“顾沉晗!”
门锁轻合上的声音,盖不住怎么都压制不下去的颤抖嗓音。
片刻的沉默后,仲暮影听到了男人在黑夜里哼笑了一声。
“小骗子。”
咬字极重,意有所指。
然而比笑意更轻地,是扶上手腕的力道。
“傻不傻啊,坦白点会怎么样?我又不会笑话你。”
但你会离开。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牵引的力道很轻,一步一步地带着他进了房间。
手腕的力道却没有松开,带着他摸上了墙壁。
“干什么?”
“找彩蛋。”
确实是个彩蛋。
亮起的星空灯下,仲暮影看着面前床头被认为是小贴花的开关想。
头顶透明的天花板布满了繁星,繁星的尽处是一轮圆月灯。
灯光不亮,勉强能视物。
若是睡中苏醒,该是刚刚好不刺眼的程度。
“我找了挺久的。”
顾沉晗笑了一声,指了指头顶,“跟你当年获奖画的那副,挺像的吧?我还特意去学校画廊看过。”
“一点都不像。”
仲暮影抿了抿唇,说出来的话伤人又伤己。
他看着面前的人,喉头梗了又梗,还是没忍住。
“既然都记得,为什么要扔掉?”
放在画廊的那副星空是临摹得,原作被他送了人。
收的人言之凿凿会好好保存,最后却让它出现在了垃圾堆里。
还撕成了碎片,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拼了整整三日,都未能完全拼起。
“……”
暗黄的月光洒下,细碎的星影落在地上,驱散了点点的夜色,却更有大片浓雾般的黑。
顾沉晗躲在其中,避开了视线,闭口不言。
他以沉默拒绝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勇气像肥皂泡,被戳破了一个,就再也没法黏合。
仲暮影伸手关掉了灯:“门既然打不开,就凑合一晚上吧,我困了,晚安。”
刻意的礼貌遮不住忍不住的脾气,顾沉晗站在黑夜里,看着人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从头包到脚。
无声的苦笑。
“晚安。”
一夜噩梦。
第二天早上下楼的时候,孟婕盯着两个人的黑眼圈和如出一辙的怏怏神色,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悚。
她把仲暮影拉到旁边,满眼都是八卦的火焰:“你们……是不是有点过于迫不及待了?”
“……您想多了。”
仲暮影诚恳地道,“我有些认床,睡不着。”
“好吧,”孟婕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她搓了搓自己的脸,“那你这黑眼圈,造型师也不帮你遮一下的?”
“我没有造型师。”仲暮影坦言道。
他红起来没多久,公司这些细碎的福利一时半会没有跟上,后面又碰上续约和新总裁上任,所以一拖再拖。
拖到现在得罪了顶头大领导和经纪人,更是成了没有音信的事情。
来时他考虑过要不要自费请一个,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造型师圈内不少,但正儿八经合作,需要缘分,需要时间,他暂时没这个时间去寻找并磨合。
另外,蹭剧组化妆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顶多会被人说两句小家子气,抠门。
“嘶……”孟婕摸了摸头,有些为难,“我的造型师不知道合不合你的眼缘,可以的话让他来给你捯饬一下?”
“会很麻烦吗?”
“怎么会啊,”孟婕失笑,“你怎么一点顶流的排场都没有,能跟你这个大顶流合作是荣幸,该问麻不麻烦的人是他才对啊。”
“孟姐说笑了。”
孟婕身边的造型师是造型界的顶流,圈内大牌排着队都约不上的那种。
仲暮影只当她说得是打趣话。
到底是顶流,不到半个小时,就给他捯饬完毕。
道过谢,将出门的时候,仲暮影忽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孟婕道:“床头灯用的还好吗?”
孟婕跟他一样,患有夜盲症。
但是她是后天性的,症状也比他轻很多。
“啊?”被问到的人一脸茫然,“什么床头灯?”
“晚上用的灯,”仲暮影眼神闪了闪,随即笑了一声道,“我有个星空灯,晚上要是醒了挺好用的。”
“啊?星空灯?”孟婕仍旧身在状况外,“哪儿买的,你回头发个链接给我……我都是用台灯的,也好用,方便,放床头也不占地方,就是乍然开了,有点刺眼。”
寒暄完几句,再出门的时候,仲暮影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当下时间还早,他转了一圈,正碰见了宋青霜,旁敲侧击了两句,得出了对方房间也没有星空灯的结论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地松了下来。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才有灯。
被区别对待的,必然是不一样的。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放松,持续到了导演宣布规则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本期的主题是,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