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白蛇在陈实脸上游走。
陈实从小就害怕蛇啊蜈蚣啊这些东西,但穿来这个书中世界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千锤百炼。
不过是条小蛇而已!不过是条白蛇在给他包扎伤口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嘁,他陈实今天就要拿出个见过大场面的架势出来……
夭寿了!
蛇在我脸上包扎伤口啊!!!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救苦救难观音菩萨以及随便哪路大神……弟子陈实衷心发愿以后愿意做个领导不睡我不睡的任劳任怨打工人,以后打游戏绝不嘴队友看小说绝不嘴主角从此戒烟戒酒一心从良……求求那位大神赶快显灵让弟子回去吧!实在待不下去啊,摔!!
陈实忍不住的内牛满面。
实在不行也别让这蛇再抽我脸了,脸本来就伤,再抽都要烂了!
可惜这里并不适用陈实熟知的那套神话体系,没有哪路大神显灵不说,白蛇依然在陈实脸上灵活游走。
它刚出现时身长十几丈,盘起来足有一座小山大小,现在就只有手指粗,叼着一卷纱布唰唰唰就给陈实缠上了,还一点也没有遮眼睛。纱布旁给陈实留出来的碎发也很完美,一眼看过去,纱布就像缠在陈实额上的头带,照照镜子还挺帅气。
就是白蛇的尾巴总甩来甩去,时不时抽到陈实脸上。
陈实:“啊……这个……这个其实让陈炼来就可以了……不用劳烦……这位蛇兄……”
“恩人你不必跟我客气,这点小事,何须劳烦他人,大白就能做得妥妥当当。”躺在桌子上的青年男子已经被包成了木乃伊,但丝毫不减其豪气干云的气概。
这人就是陈实从怪物肚子里救出来的活人,名叫江沉,跟闻人妙那个冒牌货不同,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游仙府行走。
一个月前,江沉从府中接到任务,要来这里追查一个叫闻人妙的七圣宫妖人。
七圣宫有七脉传承,其中最为鼎盛的一脉是菇神、最难杀的一脉是一只蝉、战力最强的一脉是七杀剑、最暴戾的一脉是断尾龙女,最邪异的也就是闻人妙所在的一脉——妙手。
七圣宫按理来说每一脉都有三日月七星宿三十六人魁七十二暗鬼,还有成千上万的普通弟子。但妙手一脉在七圣中式微,宫里连暗鬼和人魁都凑不齐,只有四位星宿和一位星尊,弟子也寥寥数几,闻人妙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人魁之一。
闻人妙貌若好女,但实则心狠手辣行事癫狂,江沉与其说是在追他,不如说是被他一路引来了这个村子。
江沉刚来这户村子就发现了菇神,菇神是民间流传已久的土神,其实也是七圣宫七圣之一,信仰最易泛滥。
红山白石,水下藏神。
请回来的菇神是孢子,需要给祂提供温床,然后日日施肥灌溉,等菇神成熟,就能展现神力,予取予求。
温床就是亲人血肉,水是骨血,肥料是信仰。
所以这屋子里才是那样一副场景——家里明明有五口人,却只有四口人的生活痕迹,因为女孩被钉死在了神龛里。明明是农户家里,农具上却满是灰尘,陶罐里却装着满满的黄金。
江沉说,他刚来这村子的时候更恐怖,整个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被菇神吃空了,只有这一户人家在。
他当时就吓得汗毛倒立,前有菇神后有闻人妙,他还打什么打,直接跟大白一起早点投胎去算了。
——大白也就是他养的蛇妖,在帮陈实包扎伤口的白蛇。
好在江沉记得慧尘也在附近,就让大白前去求援,自己先在这稳住这两怪物。
但好巧不巧,血潮来了。
江沉这样描述血潮——“红色的潮水铺天盖地,所过之处,天上走的地上爬的……全被潮水吸到了里面。这场面太大了,当时我就吓蒙了,就是天仙下凡都没这阵仗——老大,你说是不是?”
江沉说的“老大”也就是坐在窗边的白衣和尚,法号慧尘。
燕朝境内设了八座游仙府,江沉所在的就是西北游仙府,慧尘就是这座游仙府的府主。
听到江沉的问话,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慧尘睁开眼睛,眼瞳剔透若琉璃。
他淡淡点了点头,手上拨弄的念珠不停,道:“血潮乃天灾,非人力可以抵挡。”
天灾?
陈实想象着那幅场景,血色的潮水在大地上穿行而过,如同末日降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潮水吞噬——连他的家人也在其中。
这是天灾?这个地方竟会有这样奇怪的天灾?
“我家人可能消失在血潮里,大师能否说明白点——这究竟是什么天灾?”
慧尘剔透的双眼转向陈实——真是奇怪,被这样一双纯净透彻的眼睛注视时,陈实会下意识后背一凉。
慧尘眼底太透彻,透彻到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一丝烟火气,看着不像人,也没有佛的慈悲,慧尘的眼睛里,分明一丝东西也没有。
“天灾之事,非人力能抵挡,也非人人都能知晓。”——拒绝得斩钉截铁。
陈实:“我爹我姐姐姐夫侄女……一村子人都在那里面,我不能知道?”
“不让你知道,是因为你知道也无可奈何,那又何必徒增烦恼。”慧尘手上仍在拨弄佛珠,速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滴雨水从屋顶滴下来,啪嗒砸在慧尘眉弓上,他重又闭上眼睛,任由雨水从眉间滴落。
陈实脸色有点不好看,身旁的陈母也在发呆,只是听到“血潮”时,总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难怪她会怕红色。
陈实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陈炼在外面挖坑的声响。一铁锹下去,一锹土扬起。
“我不会让他们消失得不明不白,他们活着,我们一家团圆,他们不在了,我也该接他们的遗骨返乡。”陈实低声道。
慧尘闭着眼睛,手上念珠不停。
屋中的气氛太过凝滞,江沉出来打圆场,干咳了两声后,继续讲述自己那天遇到血潮的事——
“我当时就想,这打不了啊,我得跑,一定得跑!”
但跑也来不及了,遮天蔽日的潮水已经到了近前,他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生灵翻滚、万千哀嚎。
“我又想,这还跑什么,等死得了。”
江沉当场就心如死灰,只想着能留个全尸给老大和大白带回去就好。
血潮来临时毁天灭地的巨力让他从心底就失去了抵挡的心思,但身边这户供养菇神的人家倒想出了好主意。
他们向菇神许愿要逃过一劫,菇神就把他们藏到了自己肚子里。
江沉走投无路下病急乱投医,也许了这么一个愿望——结果就差点和陈实在肚中相见了。
血潮是三天前发生的,他们就在菇神肚子里待了三天。
那几人早就憋死了,江沉靠着身上的真元运转,勉强撑到今天,再等上半天估计也死翘翘了。
江沉仍在抱怨:“我这是走什么霉运,倒霉事一件接一件,闻人妙、菇神、还有这劳什子的血潮……不过老大,菇神能不受血潮影响,这血潮不会也是七圣宫弄出来的吧?”
江沉在跟慧尘说话,眼角却在跟陈实使眼色。
白蛇包扎完后也回到江沉身上,盘在他头顶打哈欠。听到他问话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蛇尾啪一下抽江沉脸上了。
慧尘不急不慢道:“这里的事我来善后,你回去养伤,凡事莫问,不是我不愿说,而是其中牵扯过多,知道的多一分,便是多一分孽障。”
“哦……”江沉不说话了,向陈实咧了咧嘴,示意他也无可奈何。
“哥!”陈炼过来拍窗户,“我挖好坑了!是不是该埋了?”
院子里的榕树旁,陈炼用铁锹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
土坑旁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女尸上盖着被单,只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女尸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树影在她脸上摇晃,那双眼睛也像在望着头顶的榕树。
女尸在神龛里时只觉得她阴森恐怖,现在她躺在榕树下,青白色的脸也显得小巧宁静。
陈实听江沉说,菇神从孢子生长到成熟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女孩和菇神共用一个身体,女孩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占据、被咬噬。
她时时刻刻都处在被吞食的恐惧和绝望中,这是一场漫长到长达数月的酷刑。
而她还没有死去,她的爹娘兄弟就将她当做菇神供奉。为了防止她逃脱,甚至亲手将她钉死在神龛里。
她在神龛里看着亲人向自己跪拜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呢?
陈实不敢去想,光是这样的想象就令他不寒而栗。
“埋吧。”陈实道。
陈炼拿着铁锹,一锹一锹填着土。
女尸的目光跟菇神在雨中望向自己的目光重合,她们全然不同,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大师,菇神……真是从白石红土那迎来的神吗?”
“白石红土上只有孢子,是人长成了菇,不是菇长成了人。”慧尘答道。
“是人长成了菇,不是菇长成了人……”陈实重复着这句话,一股寒意涌遍全身。
。。
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山地也早已变得泥泞不堪。
菇神在泥泞的山间奔跑,笨拙的身体左摇右晃,在狭窄的悬崖上得踮起脚尖,还得低头弯腰,才不会碰到头顶的石头。
菇神走得这么艰难,还有一个闻人妙在它肩上骂骂咧咧——“你就不能走稳一点,长这么大个子一点用没有,难怪你爹娘不要你,你个没用的废物,路走不稳,连个人都杀不掉,当人没用,成了神也是屁用没有!”
菇神停下来,蜷缩在山路间,用双臂捂住了自己耳朵,浑身的肥肉跟着一起颤动。
闻人妙到嘴的鸭子都能在眼前飞了,还用了一次妙手,双臂的疼痛让他疼痛不堪,正是满心躁郁的时候。
他踹了底下的菇神一脚:“哭哭啼啼的干什么!起来!”
菇神听话地起来了,还撞掉了头顶的一大块岩石。
石头滚落山壁,掉落时“轰”地一声响,在寂静的山间激起阵阵回音。
闻人妙秃鹫似的目光望向远处,癫狂的杀气在他脸上弥漫,他咬着白森森的牙齿,又踹了一脚菇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不快走!”
菇神怕极了喜怒无常的闻人妙,当即抱着头小跑起来。
跑到悬崖尽头,一只山岳般巨大的掌印当空落下。还未逼近,就能感觉到掌印带来的数道罡风。
“跑!”闻人妙喝道。
菇神急忙调转方向,只是身体太过笨拙臃肿,跑起来也速度不快。闻人妙从它肩上跳下来,轻盈地跑在前头。
后头的掌印消失无形,他们的前面又出现一只掌印。
这只掌印更大,长足有数十丈,一掌拍过来,震塌这半边山壁都有可能。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这狗日的秃驴……”闻人妙边骂边退,从识海中祭出一样灵光闪烁的法宝。
法宝冲着掌印而去,一道强光闪过,掌印已经消散无影,而闻人妙的法宝也烟消云散。
闻人妙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法宝,趁着掌印消散的空当,赶紧跑出悬崖冲进山林,菇神摇摇晃晃地跟在身后,也跑进了丛林。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响起时,所有的草木瞬间低头,尾音如同铜钟相撞,经久不散。
闻人妙不惧反笑道:“哈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你们这些游仙府的行走,看到七圣宫人就像野狗闻到了腥,现在连和尚也来了,也这样紧咬不放,你们这些行走难道都是狗变的么?”
十几只掌印出现在闻人妙身侧,齐齐落下后,连地面都下陷了一丈有余。
闻人妙和菇神困在中间,周围又是一批悬浮起来的掌印。
菇神早已蹲下来瑟瑟发抖,闻人妙嘻嘻笑过一阵,双目怨毒地盯着面前的掌印,道:“听说西北游仙府府主慧尘掌法了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闻人妙声音嘶哑,两眼中是瘆人的精光,“只是别人又说府主慈悲为怀,我看这倒是假的。”
慧尘一袭月白僧衣,从林木中缓缓走出,眉目依旧恬淡,哪怕面对闻人妙和菇神这种邪魔都是一片淡然之色。
闻人妙继续道:“若是真的慈悲,怎么会对这些养菇的人不闻不问,而只顾追杀我们七圣宫人?到底是我们更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