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与其说是梦境，却更像是重新走了一遍他从认识路之恒往后的三年经历。
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最后画面停留在了手术室里，他静静看着医生焦头烂额跑进跑出，直到无影灯熄灭，护士推着病床转进了他常住的那间病房。
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他艰难的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用力都难以睁开。
“……我刚问了医生，这次流产对小乐身体伤害很大，可能不太能恢复过来。哎，本来契合度就不高，要是今后没有孩子他以后在路家可怎么办啊？”是小婶子的声音。
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怎么办？在古代偷人的都得浸猪笼，小恒只让他流掉孩子已经算宽容了。”
忽然，另一个男声响起，声音虽小但却听起来格外坚定：“二哥你少说两句吧，小乐需要休息。”
“你个嫁出去omega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路明璘冷笑一声：“我早说了omega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老爷子非不听还让黎乐出去上班，你看，出事了吧？公司损失那么多，就因为相信一个不靠谱的人，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直接选我……”
还没说完，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昏昏沉沉的黎乐只感觉有一阵风迅速来到自己身边，他想是谁，可又无能为力。
他只能听到来人急切地在耳边呼喊着“阿乐”，熟悉的掌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嘴里却骂道：“你他妈乱跑什么，让你乖乖听话把孩子打掉怎么就是不听？！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我告诉你，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完呢，你他妈必须给我活着！”
“……”黎乐合眼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只是在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的瞬间，他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揪成一团，黎乐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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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意识时，痛感几乎贯彻全身，身边再没有嘈杂的声音。
“谢天谢地，宝你终于醒了。”乔温言摸了摸他的额头：“烧也退了，我去喊医生，唐哥你去拿湿毛巾来，乐乐脸上都是汗……”
黎乐刚醒来，仍有些头晕目眩，手脚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就连伸手都很难。许久都滴水未进，两片唇像粘了胶水一样难以分开，他的喉咙发出一个呜咽的声音，像是要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输液管里的液体有些凉，靠针头附近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心肺检测仪仍在勤勤恳恳工作着，记录他每时每秒的变化。
唐至用沾了水的纸巾帮他擦拭干燥起皮的嘴唇：“别急，你才刚醒，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慢慢来。”
黎乐贪婪的品尝着流进唇缝的水滴，在唐至将吸管递过来时，黎乐仿佛如遇甘霖，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而有了水的滋润，沙哑的嗓子也得到了缓解，他也终于可以打量一下周围。
这是在病房里。
他想起来了，合眼之前，有个人朝他冲来，再往前回忆，他记得有一辆全速驶来的车，还有满手的鲜血。
他摸着小腹，很平坦，没有一点起伏。
手不禁剧烈发抖：“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唐至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可他的神情却是无声的肯定。
黎乐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痛，他的孩子终究是没了，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身上的痛远不及心中的绞痛，仿佛有一根布满毒刺的荆棘将他捆住无法动弹，一只血淋淋又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脏想要扯出胸膛。悲伤涌入眼眶，淹没了空洞的浑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止不住地呢喃着，似乎只会说这句话。
黎乐的情绪来的迅猛，他竭力想要控制自己，却发现毫无作用。那个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出口，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将他全部吞噬，无论他如何呼救，总会有一个人将门彻底关上，看不见阳光。
车祸发生的太快了，几乎折断了他所有对于未来的所有幻想。
那些和路之恒甜蜜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些他自认为回到正轨的幸福感觉，他所设想的一家三口的氛围，他对孩子的无尽期待……在路之恒压着他去做亲子鉴定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孩子，终究还是去了天上。
可他还那么小，自己一个人怎么能生活好？
“是我，是我没用，我没有照顾好宝宝，是我把他弄丢了……”黎乐扯着头发，面无血色：“我对不起他，我有罪，是我害了他……”
“小乐别这样，你没有错，孩子也不会怪你的。”唐至抓住他乱舞的双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你还有我，还有温言，我们就在你身边，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接到乔温言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和大家去庆祝这季度的演奏会演奏圆满结束。乔温言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至耐心问着情况，终于在乔温言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到了黎乐车祸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挂了电话后他开车狂飙到机场，买了最近的一班回国机票，见到了躺在病床上、形同枯槁的黎乐……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发着消息聊天，转眼间，黎乐就如同一张破叶般躺在病床上。
而当时他神采飞扬谈起的孩子，也没了。
他无法想象黎乐知道这个消息会有多崩溃，可这件事永远瞒不了。
乔温言冲了进来：“快别让他继续哭了，他刚醒来不能有情绪波动，很伤身体的！”他拿着纸巾胡乱给黎乐擦掉眼泪，又转头对唐至厉声道：“你快给他放些安抚信息素，让他睡觉！”
黎乐抓紧他的衣袖，心脏痛得要命：“温言，我不想睡，我想看看孩子……”
“你听我说。”乔温言安慰着他：“你现在身体还太虚弱了，你要是倒了那你妈妈怎么办，你姐姐那边估计还没有人通知她，你真忍心让伯母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已经没了丈夫，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孩子吗？”
提起黎家和妈妈，黎乐稍微回了回神。
“不，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会担心我的……”
见他冷静了一些，乔温言继续道：“你现在必须要养好身体，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宝宝，好不好？”
他没有告诉黎乐，其实那个引产下来的胎儿早已经被路老爷子派来的人处理掉了，像对待一个没有用的物件一样，丢弃、销毁，再不存在于人世间。
黎乐拼命的点着头：“好，我睡，梦里会有宝宝的，他会来见我的……”
唐至释放了大量的安抚信息素，乔温言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迅速躲了出去。而黎乐也渐渐平静，很快进入梦里。
这场梦，很长。
他梦到自己接过护士怀中抱过来的婴儿，护士笑道“是个可爱的omega”，黎乐的发丝全部湿透，身体像是被分成了两半，可当他看到婴儿时，顿时感觉苦尽甘来。
婴儿太小了，连眼睛都还是一条细细的缝，乌黑茂密的头发和他的一样都是软趴趴的。小婴儿哭声响亮无比，护士说在门口都听的一清二楚。
十天后，婴儿慢慢睁开眼睛，他对什么都感觉好奇，尤其是会盯着黎乐目不转睛，眉眼逐渐清晰，乔温言说“像你，都是大眼睛，楚楚可怜的。”
小孩子的饭量很大，三天就能喝完一整罐奶粉，黎乐给他换尿布，带着他出去晒太阳。
小家伙是个小吃货，看到奶瓶连路都走不动了，咿咿呀呀着伸手去抓。乔温言想要捉弄他，当面抢走了奶瓶，小宝宝瘪瘪嘴：“哇”地一声就哭，黎乐无奈笑着去哄他，却在靠近时听到了一声响亮的“爸爸！”
那是黎乐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是所有乐器都演奏不出的悦耳。
眼角有些湿润，他拥抱着全世界最好的人，这是他的唯一，却永远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
黎乐在医院住了几天，慢慢可以下地走路，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路之恒一次都没来过，倒是有一天下午向博洋来了，可他刚说了个“路总让我……”就被乔温言赶了出去。
大家都闭口不言孩子的事情，在乔温言三天两头各种找乐子逗他后，黎乐终于笑了。
“出院手续办完了，我刚叫了车，马上就到。”一个男孩子步履轻快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把包装精美的鲜花，塞到黎乐手上：“这是报春花，我刚洒了点水，是不是更香了？送给你，出院快乐！”
花香淡雅，黎乐笑了笑：“谢谢你，岳凡。”
岳凡摆摆手：“我们之间不说谢字。”
“那天和你一起来的男孩子呢，怎么今天没跟着你？”黎乐往他身后看了看，却没有别的人影。
“他周末来找我玩，现在回去上学了。”岳凡顺手背起他的包：“我哥们儿说，等下次放假请你到南安市旅游，他免费做向导，保准让你流连忘返。”
他本是约好了朋友来北临市玩，路上两人看到了一群人在玩滑板，心里痒痒于是也摩拳擦掌，结果技术不行，岳凡摔了一跤险些脸着地破了相，他朋友笑得乐开了花，却没注意前面的一棵树……
朋友摔得不轻，估计是手臂骨折了，岳凡连忙带着他去医院，然而刚下出租车就目睹了一场车祸，同时他也看清了被撞的那个人，瞬间浑身血液凝固，从脚寒到头顶……
黎乐只是微微勾了唇，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好，到时候就听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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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乐出院后住进了乔温言的公寓里，他不想回去，不想见到那个伤害了他和孩子的人。
所有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院长请假。手机仍留在路家，于是他借了乔温言的手机给办公室的座机去了电话，魏老师接的，告诉了他院长的手机号码。
“等等。”魏老师急切道：“我听说你出车祸了，连孩子也……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黎乐淡淡回道：“嗯，刚出院，还可以。”
没死就行，他还有很多疑问必须去找一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不过你放心吧，你们班有我和王老师看着，不会出现问题的，你就好好养身体，孩子肯定还会有的。”她和黎乐说了班上最近发生的事，还说有几个知道的同学想去看望他。
黎乐婉拒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只是我现在不太方便，等身体彻底康复了我会回学校的，不用担心。”
“好，你要是心里压抑的话，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等会儿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我希望你用不上，但还是以防万一嘛。”
“谢谢你。”
“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那你好好休息，我要去上课了。”
寒暄了几句，黎乐挂了电话。
他已经有快两个星期没去过学校了，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要放寒假了，学校又是一堆需要忙碌的事，他不好意思让其他老师代劳，更何况魏老师自己也有孩子要照顾。
他想过两天就回学校。
他按照魏老师给的号码拨了过去，很快，电话接通了。
院长听到他的声音，长长呼了一口气：“小黎啊你总算是打来了，身体怎么样？”
听他语气不太对，黎乐心里多少有了点猜想，和他说了自己身体还行后，他又问道：“是不是之……路之恒找您了？”
“路总确实让人来过学校，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你出事了。”
院长似乎很难为情：“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辞职这件事……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