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后的雨季,张狂到契合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落雨后的红砖瓦房前,几只刚满月的小奶狗捕着低空而过的蜻蜓,滚落进河边一排五颜六色的鲜花丛中。护城河上飘着几艘纸船,水底的小鱼悠然游过,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推着纸船追赶粼粼波光。
悠扬的钢琴声在这座中世纪小镇上回响,院外的邮箱里塞着一份报纸,送报员跨上自行车悠然去下一家,顺路与对面正除草的邻居热情聊着今天这家主人又教孩子们新的曲子……
小奶狗们浑身湿漉漉跑回家,正巧遇上了刚下课奔跑出来的儿童。
它们捯饬着小短腿躲闪着,很快一只落单的小狗被扼住了后颈,它在空中扑腾着嗷嗷叫唤,但很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昨天刚给你们洗了澡,又去河边玩了?”头顶上插的一根青草徐徐飘落,小狗望着主人,脆生生叫了一声。
黎乐在草坪上铺了一层防水垫,从猫爬架上取下一本书,昨晚忘记带回屋里,让它孤零零在院子里待了一晚上。
他轻轻抚着书皮,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他打开书,昨天夹书里当书签的笔不见了,他四处找了找也没有发现影子,估计又被猫叼走玩了吧。
很多次了,说了也不听。
“hey~”
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一道恣意又轻快的声音忽然响起,黎乐抬头看去,院墙上趴着一个男孩儿,嘴里咬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他直接翻墙而跃,身手矫健,拍了拍被灰尘弄脏的裤子,大咧咧也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捞起一只刚找好姿势要睡觉的小猫。
小猫冲他亮爪,被男孩儿抓住亲了一口。
小猫炸毛,迅速跑上了爬架。
男孩儿把玫瑰花送到黎乐的面前:“闻一闻,是不是很香?”
花苞微微绽开,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是刚开花就被摘下了。
黎乐只是接过玫瑰直接放到了身侧,淡淡道:“这是你第三次没来上课了,看来我要拜访一下你的母亲了。”
“NO!!”Bradley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格外亮眼,说着磕磕巴巴的中文急忙解释着原因:“实际上我在来的路上捡到了钱包,我在原地等它的主人……”
黎乐轻笑着,却没出声。
“……好吧,我起晚了。”他往后一躺,阳光落入他那一双浅绿色的眼睛里。
小猫趁机跳下来,对着他的脸拍了一掌,然后扬着高高竖立的尾巴去晒太阳了。
“sweetheart,你家的猫真的很调皮。”
黎乐蜷起膝盖,托着一侧的脸颊道:“第一,这是你的家;第二,这只猫是你母亲收养住在这儿的;第三……你的脸被划伤了。”
时间凝结一秒。
下一刻,Bradley瞬间跳起来,先是骂了一句“f**k”,嘴里嘟囔着又密又多的黎乐听不懂的语言,迫不及待要找镜子检查自己英俊的容貌。
黎乐望着他焦急的背影,莫名被戳中了笑点。
在去路明珵写的地址那里短暂停留了小半个月,他又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
小镇应有尽有,他在院里种了些菜,微薄的收入足够他在此长久的生活。他还在附近找了一棵很高的大树,将亲手做的刻有念星名字的小木牌埋在了树下,有时候他去和念星说话时几只猫狗也会跟着一块去,树叶茂密,夏天的时候很凉爽。
念星不会觉得热,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孤独。
周围的邻居很友好,并没有因为他是外国人而歧视,反而在知道他会弹琴后,隔壁邻居将自己搁置的三角钢琴借给了他。他刚看到时琴盖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有些年头没用过了。
邻居们把自己的孩子送他这里学弹琴,黎乐便以教课谋生。
布鲁格夫人欣赏他的才华,于是给他减了一半的租金,前提是收她的儿子学琴。
黎乐当即就答应了,但没想到Bradley是个不服管教的孩子,而且最致命的是,他完全没有乐感。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能减租金了。
如今已经过去快六个月了,Bradley甚至连一首生日歌也没学会,但他还是会来,不管上课还是休息。黎乐平时管他午饭,他周末会待一整天。
又翻了几页书,Bradley懊恼地从屋子里出来,气呼呼坐在他的旁边:“你骗我。”
黎乐很无辜的看着他:“什么?”
“根本没有伤口。”他指着自己洁白光滑的脸,他很在意自己的容貌:“sweetheart,你真的很狡猾,像一只偷吃到葡萄的狐狸。”
他总会这么形容自己,事实上黎乐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像了。
“和你说了很多遍,不要这么称呼我。”黎乐捡起一片树叶挡住刺目的阳光:“你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Bradley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就承认好了。”
“……你今年多大。”
“十六,刚过完生日,怎么了?”
“那你知道我比你大十二岁么?”
Bradley突然靠近他,眼睛格外明亮:“纠正一下,应该是十三岁,你还没过生日。”
黎乐微微一怔,他差点忘了,已经过了新年,他又长了一岁。春节那段时间他一直忙着搬家,等全部收拾完年也过去了,他自己煮了一盘饺子,去集市找了很久才买到一束仙女棒,也算是过新年了。
对上Bradley灼热的目光,黎乐无奈叹了口气:“你现在应该好好上学。”
“可我的朋友们都有伴侣了。”Bradley的嘴角往下垂了垂:“还是你觉得我是个beta,所以……”
“……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Bradley的眼睛亮了亮,和刚才被提起来的小奶狗一样。
黎乐望着湛蓝天空中飘过着几朵白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一个beta。”
Bradley并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盯着黎乐,目光落在了他后颈上的一片皮肤上,那是腺体的位置,可现在只有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虽然没有过omega,但他知道那是洗掉终生标记的痕迹。
“你好像从来没和大家提起过你的故事。”Bradley问道。
黎乐浅浅笑着:“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中文会这么好。”
这个小镇没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中国人,Bradley是唯一能和他聊这么久的人。
Bradley很自豪:“这是秘密。”
黎乐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弯起:“我的也是。”
“hey,你犯规了,不能学我说话。”
黎乐随手抱起一只趴在旁边正在假寐的猫,太阳完全出来了,晒的人连呼吸都略微不畅:“好了快回家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学校么?”
“等等!”Bradley挡住他要关上的门:“下周末镇上有个演出,我请你去看。”
像是怕黎乐会拒绝,他又补充道:“我已经在朋友面前保证你会来了,如果你现在拒绝我,我会很没有面子的。”
见他急切的模样,黎乐想了想,那天应该无事。
“好吧,我答应你。”
Bradley兴奋的跑开了,临走前又爬上了墙头:“那我们说好了,不许反悔哦。”
果然还是小孩子。黎乐心想。
-
来到小镇快六个月了,从当初刚开始的语言不通到现在他能和当地人简单的交流,他会做些中餐与邻居交换,很快这些人邀请他去参加派对。他们并非全部都是本镇的人,也有来自南半球的一家三口在这里定居。
他们对黎乐很好奇,可能他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东方面孔。
除了他来这里的原因,他们更好奇他结疤的腺体,甚至有个卖小蛋糕的老奶奶说“你一定有很多故事,你受过伤。”
黎乐听闻后只是笑笑,他从不解释。后来他们就不再问了,谁还没有一点秘密呢?
他买了两个小蛋糕,一个是固定桃子味,一个是随机最漂亮的那个。他现在可以尽情地吃喜欢的甜品了,原来平坦的小肚子都有些赘肉了。
他的钢琴班也发展的有模有样,有时候四五个孩子一起上课,有时会单独辅导。
一切的生活都渐渐走上了正轨。
又下了一整夜的雨,院里的猫狗也跟着进了屋,在他的床边蜷缩着睡觉。
黎乐准备好它们的水和粮食,关好院门走去剧场。
这个镇子很小,平时有什么汇演或者宣讲都会到这唯一的剧场里。
Bradley和朋友们已经到了,见黎乐真的来了,他的朋友们都用一种很羡慕的目光看着Bradley。
黎乐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对一直盯着他看的Bradley,金黄色的头发真的很像一只大金毛。
“我没来晚吧?”剧场来了很多人,每个人脸上都很激动。
“还没开始呢。”Bradley很骄傲的挺起胸脯:“我在门口看了很多人,可他们都没你漂亮。”
黎乐无奈扶额:“油嘴滑舌。”
“什么意思?”
“很帅的意思。”
Bradley得意极了:“那你以后要多这么夸我。”
黎乐忍住笑:“好。”
这次来的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乐团,Bradley说他们是从法国来的,平时只在周边城镇演出。
进剧场时,几个小孩子在门口追着玩耍,有个小孩儿在抓着风车往后退时一不小心撞到了黎乐。Bradley迅速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倒:“没事吧?”
黎乐摇摇头:“还好。”
他的手默默搭上了小腹,刚才被撞了一下现在有些痛,虽然不明显,但隐隐觉着在绞着难受。
他们的座位是在第二排,Bradley和他相邻而坐。
音乐会快开始时,黎乐示意一直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的Bradley安静,周围人纷纷朝他们看来,黎乐带着歉意和他们致歉。
“黎老师?”前排突然有个女生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黎乐闻声看去:“你是……舒彤?”
虽然他和舒彤只有一面之缘,但对这个热情又追求自由的女孩儿印象很深刻。
Bradley打量着更明显相识的两人,问黎乐道:“她是你朋友吗?”
黎乐点点头:“算是。”
“那真好啊,我终于可以见一见你的朋友了。”说着,他主动给舒彤打招呼,并很高调的宣布是他邀请黎乐来看演出的。
像是小狗在骄傲地告诉别人他的主人。
舒彤礼貌与他互换了名字,然后低声询问着黎乐:“你住在这里吗,唐老师找了你很久。”
听到唐至的名字,黎乐突然沉默了。
久违的,那些他不愿意再回忆的片段重新浮在眼前……
他从那个“囚笼”里逃出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他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人在找自己,可他不能出现,也不能留下任何消息,因为一旦回去,那就真的回到了地狱。
来到这里后,他也从不上网,更没有买手机,平时联系只有家里的一台老旧座机。
他隐瞒的很好,这六个月来,他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但现在,当他对上舒彤关切又激动的神情后,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我……”他刚要张口,突然肚子开始阵痛。
他用力捂着痛感的地方,他以为是早晨吃坏了什么东西,他甚至想到了或者是急性阑尾炎。
越来越痛,他的手慢慢往下滑,真正的痛感聚集在小腹中间的地方。
他许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的身材了,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了。
剧痛不止,反而愈来愈烈,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与不知不觉从眼角流出的泪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裤子上,浸湿了一片。
“黎老师,你怎么了!”
Bradley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来不及多想,打横抱起脸色苍白已经说不了话的黎乐匆匆跑出剧场。
舒彤也立刻跟上。
快要出门的时候,他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用当地语言骂了一句让对方起开,可人影偏偏愣在原地不动。
怀里的人已经痛得开始不断发抖,Bradley更加不耐烦要侧过身撞开他,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这人念了一个名字。
“小乐……”
唐至错愕地盯着这个失踪了近半年的人,如今竟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梦,这是梦吗?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思念的人,却被Bradley一嗓子吼醒了。
“让开!你眼瞎了没看到他疼的快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