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和以为楚远违已经下楼了,换好衣服准备出房间,他费力的推开门,却发现门外还站着个人。
楚远违一直在等他,裴安和先是一愣,半晌又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尴尬的说:“你怎么还在这…走吧。”
裴安和在前面走着,身子有点轻微摇晃,不认真看都看不出来。
楚远违跟在身后,一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瘸子”,可能是眼神太过炽热,让那“瘸子”察觉到了,他也就一笑,说:“我就这样,左腿有的时候会发软,没力气,已经在治了。”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餐厅。
裴安和将大门推开,全场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平日那温和的脸瞬间变得冷淡不少,甚至黑了几分。
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点就连思想一根筋的楚远违都看出来了,但他依旧还是挤出七分笑意。
裴安和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说到:“母亲,大哥,二哥,我来晚了,抱歉。”
林清容黑着脸看他,没好气的说:“随便!以前怎么教你的,找来的老师到底有没有好好教你啊?”
裴随御在一旁转着刀叉,有意无意的朝裴安和那瞅一眼,随后就是一个白眼。
而裴昌鑫只是点点头,将茶杯推开说:“银行那还有事没办完,我先走了。”于是拿着文稿就走了,身后跟着三名奴仆。
裴随御见状也立刻开溜,本来有两名奴仆要跟在身后,却被他拒绝了,留下一句:“别跟着我。”那脑后的头发一晃一晃的,也离开了。
只剩下林清容和裴安和母子俩独自尴尬,你不看我,我不理你的,气氛不太对,奴仆们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
最后是林清容打破了寂静,她起身理了理旗袍的裙摆,又摸了摸发尾,一尘不染,干净整洁,说:“我出去了,你好好待着。”
裴安和想去送送她,却被拒绝了,被林清容身后的那群奴仆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清容离开。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奴仆们都松了口气,也就渐渐散开了,各自去忙事,只剩裴安和一人坐在那里,看着茶水中扭曲的自己,混浊不清,喝一口,也是清苦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推杯离开了。
他回到二楼,从房间里的书架上搬了三本书,走到桌前开始翻阅“虽覆一篑…”半晌,他就觉得有点枯燥无味。
他倚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黑沉的天花板,阳台上的光照在桌上,随着窗帘的摆动,浮现模糊的阴影。
他本以为终于有人愿意搭理自己,但那似乎有点可笑,他明白自己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裴家的一枚弃棋。
他的手交叉着放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没有血色,关节突出,陷入沉思。
一阵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
门外的奴仆喊了声:“换床单!”
还没等裴安和张口,两名奴仆就自论自的推门而入,他们看见裴安和也只是轻轻点了个头,就继续说笑,似乎没有把裴安和放在眼里。
潦草整理一番就走了,大门也没有关上,裴安和起身走去关门,脑子有点昏沉,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了那两名奴仆的议论。
裴安和摇摇晃晃的走去拉上窗帘,再次倒入床上,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陷入昏暗,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与此同时,楚远违在楼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他将餐具收起放入厨房,让其他奴仆清洗,放下刚准备走时就被人叫住了,那人好心提醒着:“离裴安和远点吧。”
楚远违一愣,缓缓回头,一脸“什么?”的样子。
在厨房的其余奴仆也都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说了起来。
“对啊,他有疾病,好像还会传染。”
“对对对,上回番田作为他的专属奴仆,一个月都不到,就染上病了,最后回去休养,到后来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好像还听说他是个断袖!”
“对!我上次亲眼看见他和他的教师拉拉扯扯,真恶心。”
越聊越火热,后厨从一开始的寂静,只有水流声,到最后只剩交谈声,十分嘈杂,引得在外清扫的春香进来查看情况,大喊了句:“吵什么?活都干完了吗?是想让别人都知道你们只上嘴了吗!”
一句呵斥,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至始至终楚远违一个字都没说,他把餐具放下后便径直走出了厨房,见门外的春香也只是轻轻点头以示尊重,打完招呼便离开了,并没有听见春香的叹息声。
楚远违走出厨房拿了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各个地方,有一点脏都不行。
他手里拿着花瓶擦的有点出神,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刚刚他们说的话,他相信一切都是谣言,他也明白裴安和没有他们口中说的如此卑劣,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因为裴安和好欺负?
他不明白。
吴治刚在一旁整理挂在墙上的画,见他拿着同一个花瓶擦了许久,忍不住问道:“这花瓶有魔力吗,你那么喜欢它?”
楚远违手中一顿,没听清,只听到一句“你那么喜欢它?”
他愣了一秒,将花瓶放下,摇了摇头说:“没有。”很巧,吴治刚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又回头继续整理了。
就这样,说忙碌不忙碌,说清闲也不算太清闲的过完了一个白天。
一楼很热闹,奴仆们一般都在一楼收拾打扫,裴家人也基本走干净了,一楼自然人就多了。
相比之下,二楼十分冷清,裴家隔音效果很好,一楼的声音基本传不到二楼,这让裴安和又补了一觉,只是这一觉全是噩梦罢了。
无数的荆棘缠绕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扎着他,梦里,他无论怎么喊叫都没人回应,直到惊醒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白色的衬衫粘糊糊的贴在身上,他不舒服的扯了扯领口,解开两个扣子,松松气。
房间很幽暗,晚霞马上不见了,只剩远处的山边留下淡黄的轮廓。
晚上八点,裴安和坐在桌前看着书,听到二楼外的声音才知道裴昌鑫和裴随御已经回来了。
隔壁的门被敲响一声,轻柔的女音响起:“二公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听着声音,房门并没有被打开,裴随御只是回了一句:“放外面。”随后门外的奴仆就离开了,不一会就响起了小提琴的声音。
裴随御的小提琴水准可以说在整个洛城里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不仅小提琴会拉,钢琴,古筝也是样样精通,再加上本身长的很俊俏,笑起来眉眼弯弯,所以有许多贵族小姐喜爱,但他又生性爱玩,所以至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伴侣,至于为什么呢,懂的都懂。
走廊门外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不用想就知道是裴昌鑫经过裴安和的房间,打开通往三楼的门,相互碰撞的钥匙声让裴安和听得有点烦躁,不一会声音便停止了。
铁门吱呀的响了一下,又吱呀的关上了。
裴昌鑫本身长的其实也不错,鼻梁高挺,只是眼神中常含刀光,很锐利,但青丝眼镜一修饰也就温和了许多,可惜气场太过强势,不喜说话,脾气不好,所以想要搭讪的小姐们把念头打消了,也就自然而然把喜爱之心转回到裴随御身上了。
裴昌鑫上楼后,二楼又变得安静,只是偶然从隔壁传来两三声小提琴的乐音。
裴安和写着东西,突然胸口一闷,喘不上气了,这才发现已经过了药点,他双手支撑着桌子,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房门。
二楼走廊挂在墙上的水晶灯已经熄灭了,只有一楼的角落还留有一盏灯。
那灯是裴昌鑫每次夜归时留的,灯柄上还印着大大的“裴”字,他拿起那盏灯走向厨房。
厨房的墙根有一个柜子,里面装着药材,药材分堆放在柜子里,旁边贴着熬药的方法。
毕竟奴仆换了又换,很多人不懂药量以及熬药的方法,虽然繁琐,但是比较保险。
裴安和有点手忙脚乱,这边的水烧开了,可药材还没有找齐,再加上晚上没有光亮,他看不清,只能依靠那盏灯的微光浅浅找着。
裴安和掂着脚在柜子上处寻着陈皮,找到了,却因太高,差一点够不到,刚想转身去找个东西垫垫脚,却撞上了另一个人,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句:“要陈皮?”
裴安和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瞬间没看清那是谁,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对,抓一两就好,谢谢。”
那人刚抬手,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犹豫的问了一句:“一两…是多少?”
这下子裴安和看清了,此时站在他身后,手顿在空中的人是楚远违。
光线昏暗,他没有看清楚远违脸上的表情,但他听出了疑惑,忍不住扭头笑了一下,于是又回了句:“那你就抓一把下来,我一会挑挑,多的再放回去就好。”
楚远违没说话,只是抓了一把陈皮给裴安和,转身往旁边的桌子走去。
桌子上放了块怀表,是吴治刚今天放在那忘拿的,饭后吴治刚才想起忘拿表,但手边有活离不开,于是便让楚远违去帮他拿。
趁着夜深,裴家基本都休息下了,才悄悄潜入裴家,到了后门却发现厨房有两三点星火,走近才发现是裴安和。
楚远违拿上怀表,准备转身走人,却被裴安和一把叫住:“那个…”他垂下头,手不自觉地轻捏着手指的关节,犹豫的沉默会,开口问道:“你能等会再走吗?我还有一些药没抓完,估计还得你来。”
楚远违将表放入口袋中,往旁边一站表示同意了,裴安和当即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药方开始念:“太子参、桔梗、胡颓子叶,各拿一把。”
楚远违照着去拿,直到念到“胡颓子叶”他停手了,站在那堆药前东看西瞅着,裴安和见他停手了,以为是他找不到了,便好声提醒:“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格子。”
听到这楚远违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不一会药就抓齐了,零零总总十多种药材,一堆堆的放在桌上。
将这些药材下锅煎熬半个时辰便好。
楚远违将药材一点点分开,然后放进锅里开始煎熬,笑了一下说:“药都这样,我一直都这么喝,习惯了…咳咳”
楚远违没在说话,只是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他面前瘦削的人影。
月光从窗外照进,显得清冷,树影摇曳,更显三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