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下撂倒了剩余的侍卫，柳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绿毛人，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不老实。”

先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人类王子宫殿的花园里——宫殿外有守卫；然后是装作柔弱不能自理地缩在轮椅上，手里还拿着个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地图，扬言要找密道——还真让他找到了；再就是忽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整套的盔甲，戴着个假脸头套，混在王子的侍卫队里——而且还没被发现。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简直处处透露出疑点。

斗篷人鱼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老大你听我解释——”

“狡辩的话待会儿再说。”柳森道，“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斗篷人鱼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仔细酝酿一番。

“——长话短说。”

柳森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结婚。”斗篷人鱼说，“爱丽儿深爱的那位人类的王子，要和这个王国的公主结婚了。”

“真是可喜可贺——”斗篷人鱼摊手，见柳森面露不悦，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手重新举了起来。

这回举得更高了。

柳森：“他们现在在哪里？”

斗篷人鱼：“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那个教堂里。现在应该已经说完婚礼誓词了。”

柳森皱了皱眉：这也太快了。而且毫无预兆。

不过这也让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王子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但是显示任务失败的光板并没有出现。这就证明了，任务失败的判定节点并非王子与其他人的婚礼。

那她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了，她每次任务失败的时间，就是爱丽儿变成泡沫的时刻。

“需要我带您过去吗？”斗篷人鱼狗腿地询问。

“不，我得先去看看爱丽儿。”

既然木已成舟，那么早一会儿或迟一会儿去找王子，不会有太大差别。

随手在地上捡了把武器，柳森带着斗篷人鱼，一起来到爱丽儿的房间门口。

还没等门口守着的侍卫说话，柳森就把他们齐齐用剑柄砸晕。她几步走到爱丽儿面前。

爱丽儿忽然扑到了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心口，小声地啜泣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柳森身体一僵。

爱丽儿呜咽道：“他不要我了……”

每当看着爱丽儿的时候，柳森都能切实体会到，那种强大生物对弱小生物的疼惜与怜爱之情。

柳森于是拍了拍她的背，爱丽儿的身形小巧又柔软，单薄得让人心生触动。她的肩背此时一耸一耸的，牙齿也打着颤，彰显出强烈的痛苦与激动。

好一会儿，等爱丽儿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柳森才轻咳一声，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脱离了她的怀抱。

柳森松了口气——她这样做，并非因为讨厌爱丽儿拥抱她的举动，而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或者处理眼前这样的情境。

简言之，她有些不自在。

斗篷人鱼在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柳森闻声回头，眸光由局促转向锋利。

爱丽儿也望了过去。

斗篷人鱼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还很自觉地，顺手把自己的斗篷兜帽给戴上了。

只露出一个雪白的、精致的下巴。

——说来也是奇怪，他之前假扮侍卫，穿着件看着就厚重闷热的铠甲，而这里面，居然还能再套一件斗篷吗？！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原始物种类别是人鱼，柳森都要怀疑他是斗篷成精了！

斗篷人鱼并指探入口中，贱兮兮地吹了声口哨。

爱丽儿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睫毛上还沾着点晶莹的眼泪。

她问道：“柳森，这是谁？”

“我们的同伴。”

“我们又有新同伴了吗？真好啊。”爱丽儿笑着说。她的笑容就像雨后的阳光下彩虹那样耀眼。

.

和斗篷人鱼简单交流过后，柳森了解到，在斗篷人鱼喝下魔药之后，长出双腿之前，爱丽儿的姐姐们，凭借着海王——也就是她们的父亲——提供的线索与指引，找到了他。

他喝下魔药的时候，躺在一块坚硬又干燥的礁石上，在鱼尾化腿的过程中，仍是半人鱼形态的他，如果长时间缺少水分，会迅速地干涸、死去——而显然，海底巫婆并不会为他考虑那么多，甚至连一块湿润的海草都没有给他准备。

在他焦渴得濒死的时候，四位人鱼公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们拿着海草编织的罐子，往他的身上浇水，让他从奄奄一息中短暂脱身。他喘着粗气醒来，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之后他听见人鱼公主们说：

“我们需要你帮一个忙。”

“这是一个约定。”

而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特殊金属做成的黑色短刃横在他的喉头。

“尊敬的公主们……打个商量，请人帮忙的时候，能不能把刀刃挪开一点？”他咳嗽着，唇角却勾着个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人鱼公主们互相交换了眼神，那把黑色的短刃暂时移开了，紧接着，又有两把黑色的、类似长.枪的武器，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对准了他的咽喉。

斗篷人鱼：“……”

“抱歉，我们了解到，你来自水母广场。对于那个地方的人鱼，我们不是很放心。请你理解我们。”

一位水蓝色头发的人鱼公主俯视着他，平静地说。

“我们那边的人鱼，名声已经差成这样了么……”斗篷人鱼自嘲般低声感慨，继而问：

“我能帮到尊贵的公主们什么忙呢？”

“正如公主殿下们所知道的，我只是个出身水母广场的贱民而已。”

人鱼公主们互相对视，彼此点过头后，有两名公主往前游了一些距离，一左一右，开始发言：

“你和爱丽儿有过接触。我们的妹妹，人鱼族的明珠，爱丽儿殿下。”

“你知道我们指的是谁。”

斗篷人鱼把手探入怀中，确认了那块羊皮纸地图的存在，心情稍稍平复。他吊儿郎当地装傻：

“我这样的贱民，怎么可能见过爱丽儿殿下。”

“啵”一声，一位银发的人鱼公主自水面下冲出，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像镀了层流动的月光一样，闪闪发光。斗篷人鱼稍稍抬起上半身，因为还不习惯下肢的发力模式，他动作的时候呲牙咧嘴的。

银发的人鱼公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接着她拍了拍手。

长.枪移开。

她自发顶往下撩了撩头发，有些懊恼地说：“抱歉，我妹妹们处事有些偏激了。”

她又拍了拍手，一只两米多宽的海龟浮上水面。龟壳上，载着成堆成框的金银硬币、红蓝珊瑚、通透宝石……全都品相完美，流光溢彩。珠光宝气，氤氲浓郁，看得人眼球都要发胀发酸。

“虽然这比起你失去鱼尾的痛苦不堪一提，但也足够你在人类的世界颐养天年。”

银发公主从怀里取出一枚雪青色的海螺：“当你在海水能抵达的地方吹响这枚海螺，我们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所有的财富，你可以随意取用。”

她将海螺放在斗篷人鱼的手旁，与一众姐妹一起，远离了一些距离。那只海龟也跟着她们退后。

沉默了几秒，斗篷人鱼将海螺收进怀里。

人鱼公主们齐齐松了口气。

银发公主说：“你这样算是答应交易了吗？”

斗篷人鱼笑：“不然呢？”

银发公主：“那我们来仔细谈一谈吧。”

.

天色渐暗。

吩咐斗篷人鱼照顾好爱丽儿后，柳森来到了这座宫殿的第一层。宫殿背后的位置，有一条窄窄的巷道。巷道里，是一线清澈的、暗流涌动的水渠。

此刻已经临近正午，这条巷道中，却仍然清幽凉爽。柳森俯身，掬了一捧水，鼻翼翕动，嗅到了海的气息。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雪青色的、表面光滑的海螺，置于唇边。

她轻轻吹响了那枚海螺。

人耳无法听到的声波，自空气中激荡开来，传到了遥远的地方。清渠里的水也缓慢而悠长地震出了波涛。

水流声潺潺，柳森安静地等候。

一段时间过去，那一线天空里所露出的艳阳的位置似乎稍微移动了一点，又似乎一动不动。

连续的破水声传来，五条容色姝丽的人鱼甩动着她们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了这一方狭巷。金色、银色、水蓝色，她们的头发就像被剪断了的丝绸一样，即使断口参差，却依然光彩耀目，艳色夺人。

五双潋滟的、人鱼的眼睛，齐齐望向她。

“你是爱丽儿身边那个……”诧异过后，其中一位水蓝色头发的人鱼喃喃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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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炮声震天响。结束了一天的冗长仪式，英俊的王子横抱着他的新嫁娘，在不绝于耳的欢呼声与口哨声中，登上了那艘镶满金珠银饰和各色宝石的巨大的船。

这艘船本就是为了王子迎接他的新娘而准备的，此时被勤劳的仆从们仔细布置了一番，看起来更加温馨与舒适了——紫色的、绣金线的天鹅绒软垫堆满了船中央最大的那个房间；柔软的大床旁，还挂了几圈珍珠和紫水晶串成的、光芒润泽的帘子；斑斓的宝珠发着柔和的彩光，一闪一闪地，像是缤纷的星星眨着她们妩媚的大眼睛。

他们要在这艘船上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一并启程，载着满船沉甸甸的喜悦与幸福，返回王子的母国。

拿着竖琴的吟游诗人靠坐在白帆旁，修长洁白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梦幻的、轻盈的乐声，流淌在熏香炙烤过的、掺着酒香的空气里。

甲板上，骑士、扈从、水手……所有婚礼的宾客们都跳着热烈的舞蹈。他们鼓掌、转圈、手肘相碰、肩膀相撞，互相对视着，高声打趣着、揶揄着、笑着，他们谈论着这段天作之合的姻缘，并梦想娶到一位像公主这样美丽金贵的姑娘作自己的妻子。

“说不定呢！娶不到富庶王国的公主，娶个偏远小国的千金也可以啊！你看公主的皮肤是多么细嫩洁白！”

“是啊！哪个男人不以获得一位尊贵公主的青睐为荣呢？可惜我家那婆娘只是一个农场主的女儿，皮肤粗糙级了，真叫人倒胃口！”

“趁着年轻，你可要好好努力！不然以后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一个腰如水桶、长得像母象一样的女人了！哈哈哈！”

“我才不要！这样的女人还能叫女人吗？你怎么不自己娶一个回家啊！”

“……”

戴着金银饰品、赤着蜜色双足的奴隶舞娘，在上抬的一块舞台上，迎着歌声翩翩起舞。她们笑容娇羞，恣意展示着美好的身段。偶尔听到男人们的谈论时，她们会掩着面，咯咯地笑，不时随声附和一两句，体现自己的乖顺柔弱的女性气质。

晚霞落下了，月亮出来了。遥远的海面上，那轮小巧的、淡色的月亮低低地挂着，船上仍然沉浸在狂欢的、热闹的氛围里。

忽然，有人惊声尖叫：“不好啦！船舱漏水啦——”

一种惊惶的情绪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紧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布置得昂贵又舒适的房间里，王子正与邻国公主亲热。王子琥珀色的双眸里，倒映出他新娶的这位美娇娘的身影。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以往端庄又矜持的面容变得绯红，这让她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真挚地夸赞着她：“你实在是太迷人了！这世上在没有比你更美丽、更矜贵的女人了！”

王子着迷地，用指尖描画着她的眉骨：“你知道吗？我经常会梦见一位金发蓝眼的姑娘将我从海啸中救起。你会不会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姑娘？”

邻国公主眼睛中盛满了茫然：“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没关系，这也许就是命运之神给我的启示！……祂提前预见了，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王子轻笑，捏了捏公主粉扑扑的脸。

突然，他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珠里，倒映出了另一个人！

一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柳森冲他招了招手，挑眉：“怎么？很意外？”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水晶的柄，银寒的刃。

——是一柄短匕首。

王子嘴唇和牙齿都打着颤，这突发的事件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知道自己并不应该感到畏惧，这种情绪是如此荒唐而可笑，但他却真实地、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滑过眉弓、滑过鼻梁、滑过人中和下巴，砸在紫色天鹅绒的褥子上，洇出了难堪的、深色的痕迹。

邻国公主不解，摇了摇他的肩膀，正准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感觉后颈一麻，被人晕了过去。

“放心，你只是会沉睡一会儿。”柳森对晕倒的邻国公主说，随手把她丢到了门外。

斗篷人鱼适时接过，跟她比了个“收到没问题”的手势。

舱门掩上，王子冷着脸道：

“我真是昏了头！居然相信你们这样卑劣的异种生物！你们潜伏到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恶毒的目的？”

卑劣？恶毒？

柳森：“谁卑劣？谁恶毒？”

王子强自镇定：“自然是说你们！你们这些龟缩在海底的、见不得光的恶心生物！”

在门缝外偷看的斗篷人鱼直乐：路走窄了啊人类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