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悉高跟鞋的跑步节奏，虞朝甩了鞋子，欣长的裙摆垂落地面，带起路上残枝落叶和一地灰尘，脚下稀碎尖利的石子刺破足掌渗出血丝，可这些她都不在乎。
不在训练室。
不在宿舍。
不在图书馆。
不在湖边。
哪里都没有郭雨的影子。
打算回训练室加训的郭雨走了那条许久没有走过的小道，这里的路灯仍然没有安装好，依旧乌漆麻黑，偏僻无人却没有害怕的感觉，翻起的回忆不是曾经糟糕的经历，而是那个拥有深蓝瞳色的少女。
虚拟空间的入口处，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双蓝色的水晶鞋，四周空空荡荡，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水味，仿佛诉说着片刻前来此的过客。
郭雨诧异地捡起高跟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犹豫了片刻，还是带着这双水晶鞋踏上了寻找公主的路途。
在寒域这个以“寒”命名的地方，即便八月上旬，夏夜的风也带着丝丝凉意，蛙鸣知了的吵闹声随着球鞋踩踏石板变得静悄悄。
不经意的相视间，郭雨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怕小心翼翼的关心换来的是一句满身逆鳞的“要你管”。
虫鸣声带着诗词里的平仄音律，不紧不慢地此起彼伏，湖里的鱼儿跳离水面搅动了静止的空气。
郭雨将水晶鞋轻放在草坪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背转过身去，这样就看不见虞朝通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
“你的鞋子，我放在这里了。”
见郭雨对她避之不及，虞朝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
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争吵，本应理性地就此离去，郭雨却脚底生根挪不动脚步，虞朝梨花带雨的模样终究是牵动了她的恻隐之心。
郭雨暗叹一口气，重新捡起水晶鞋，将它放在虞朝脚边更方便穿起的地方。
弯腰放鞋的期间，郭雨呼吸骤然窒住，就连放下鞋的动作都因此延缓了几秒。
赤裸在虞朝裙摆下的双脚纤细而骨感，几道青色的经脉盘错在雪白的皮肤下，然而此刻令郭雨倍感震惊的是灰尘弄脏了她的脚背，脚掌的血迹延伸至脚趾，干涸的血迹凝固在脚面，触目惊心。
郭雨惊疑不定地看向虞朝，那海蓝色的眼睛里却写着她读不懂的笑意，郭雨愣住了。
“以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这世界上的人就像一张张白纸，简单到一眼就可以看清上面写得是什么，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惊讶地发现这张纸藏在雾里，每当我努力想要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却发现我所见到的都是海市蜃楼的泡影。”
百米外的草坪空地，有个人曾不顾一切奔向落地点，胸膛的心跳声清晰悦耳，那天，一向从容冷静的面容染上了不一样的情绪，从来平稳安然的心跳因她乱了节奏。
“我是界人，异能人异化后更特别的一种存在，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脚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虞朝说。
“这和自愈能力没关系，”郭雨当即打断虞朝，墨色的眸中涌动着不解的恼意，“你流了这么多血，难道就不疼吗？”
虞朝颇感诧异地注视着郭雨，随之因她话里无意间的关心开心地弯了弯眼睛，“那天我没有跳舞。”
无厘头的回答令郭雨猝不及防又是一愣，渐渐反应过来后，迟来的真相有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这一刻，郭雨错愕得忘记了呼吸。
“我在等你。”虞朝平静地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细而纤长的睫羽低掩着蓝眸，含笑的目光中透出一缕淡淡的感伤，“可惜直到最后你都没有出现。”
郭雨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接着是节奏更为强烈的跳动，不明意味的悸动带走了引以为傲的理性，以至于迟钝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其实…”
“我知道。”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缠绕上两人的指尖，无需任何言语传递，互通的心意顺着彼此的眼神交汇融合。
清风吹拂少女的长发，撩动空气中互相交融的薄荷香与花香。
泯然一笑是释怀后的轻松，是误会的冰雪消融。
郭雨不自然地别过视线，垂落的视线落在虞朝摇晃的小腿上，明晃晃的白净使她耳根一热，又慌乱地挪开视线，“那…你还生气吗？”
“嗯？我生什么气？”虞朝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蓝色的瞳孔里没有映出夏夜的风景，唯有一人耳根通红的倒影。
“我之前对你态度那么差…”郭雨没脸继续说下去，她紧张地捏着衣角，不安的眼神飘忽不定。
“那…我今天让你那么丢人，你生不生气？”
郭雨迟疑片刻，缓缓地摇摇头，说起来也奇怪，里应非常恼火的感觉居然一点都没有。
“那我也一样～”虞朝歪着脑袋甜甜一笑。
郭雨的脸突然像烧起来一样，她慌忙将视线转向更远的湖面，然而耳边怦然的心跳声太吵，让她已经无法忽略此刻流淌在心间不同寻常的情愫。
她尝试转移话题，“其实你是故意让我看到李翔的聊天记录的对吧？执勤签到也是你帮我蒙混过关，不然我怎么没有被公告？”
虞朝没有回应她，郭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心中的疑惑。
“签到的事情我能理解，那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猜到是你帮我，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聊天记录？万一我不按照你的计划进行，或者我就是不去舞会，再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那你还能如愿以偿地收拾我？”
其实如果虞朝一直不露出马脚，虽然她绝对不可能答应李翔女朋友的要求，但让她去舞会的想法也不一定落空，况且那时候她还在怀疑张永辉，按照道理虞朝完全没必要画蛇添足故意让她看到聊天记录。
对郭雨的问题虞朝置若罔闻，她起身向着湖边走去，背对着郭雨，黯淡的眼神像失去了光亮的夜明珠，借由着赏湖景掩饰不可言说的悲伤。
“那个，你的鞋…”郭雨提醒道。
刨根问底在学术上是个好事，但有时候也会令人苦恼，比如现在。
要亲口说出是因为不愿面对异样的心跳声，所以故意惹恼郭雨让她疏远自己吗？还是告诉郭雨她只剩不到两个月的寿命了？
无论哪一个理由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动心了，对这个被监视的任务对象起了别样的心思。
“没有啊，那天我着急上厕所，所以才没带手机，再说了是你偷看我聊天记录怎么能怪我？”
听虞朝这么说，郭雨立刻急了眼，“我才没有偷看你手机，是你手机掉在座位上我好心帮你捡起来，那是我不小心看到的，你别血口喷人。”
虞朝一回头就见郭雨委屈地看着自己，一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傻乎乎的，她随口瞎诌的话居然真的信了。
“好吧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能这么'不小心'哦～”虞朝故意加重“不小心”三个字，引得郭雨涨红了脸，想要解释清楚却是有苦说不出。
最终“被冤枉”的郭雨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水晶鞋，送到虞朝的脚边，“懒得理你，快点把鞋穿上。”
“我不要。”虞朝抱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
“怎么了吗？”郭雨疑惑道。
“哼，你猜啊，猜对了我就穿上。”
按照郭雨以往的脾气，此时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丢下幼稚的虞朝，管她爱穿不穿，然而此刻的她竟是原地思考起这个对她无关紧要的问题。
回想起刚见水晶鞋的样子，能够想象到它的主人对它并不喜欢，否则也不至于嫌弃地将它丢在马路边，再联想虞朝脚上斑驳的血迹和灰尘。
很快郭雨得出了“不习惯穿高跟鞋”这一结论，但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因为如果猜对了，虞朝就得应对承诺重新穿上这双细高跟。
“怕弄脏它。”
“不对。”
“因为闷脚。”
“错！”
“不喜欢蓝色。”
“不对不对！”
郭雨托着腮帮佯装苦思冥想，这时虞朝突然走到她面前，郭雨往退后，却又被虞朝揪着衣领拽了回去，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女孩的体香趁其不备溜进鼻子，这一刻郭雨的慌乱值达到了人生巅峰。
一系列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使得郭雨像煮熟蒸透的虾，脸羞的通红，耳朵更是热得冒烟，想好的错误答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飞去了九霄云外。
“你故意的。”虞朝眯着眼睛打量郭雨，郭雨被盯得心里发虚。
“我没有。”郭雨矢口否认。
“是嘛？你真不知道原因？”虞朝上下打量她一番，眯起的眼里分明写着“我才不信”。
“不知道怎么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别拽我松手。”
郭雨扯开虞朝的手，借由整理衣服心虚地移开视线，剧烈的心跳却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我不信你不知道原因，除非…”
虞朝扫视着郭雨捏紧衣角的手指，见她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虞朝眼底闪过一抹窃喜之色。
“除非你心疼我，猜到了不说，这样我就不用穿这崴脚的鞋子了。”
一语中的。
郭雨的心跳完全乱了节奏，发热发烫的耳根逐渐扩散到整片脸颊，耳边忽然地响起“同性恋郭雨”，“她怎么敢邀请虞朝的”，“笑死人了”，“也配得上虞朝”的嘲笑声。
以前不在乎，因为清者自清，可现在她还能对那些讥讽保持沉默的无视吗？
“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
“别过来。”
突然冷淡的态度使得虞朝刚迈出的脚收了回去，她愣在原地，想要跟上郭雨却又怕再次被讨厌。
暗恋者总能密切地感受到心上人一言一行里的情绪波动。
感受到虞朝惴惴不安的情绪，郭雨心一软，软和着语气编了个解释：“你没穿鞋。”
虞朝顿时心里乐得炸开了花，只要郭雨不是嫌弃她就好，然而还没等她说出那句“没关系”，就见郭雨突然转身向她走来。
“我知道你不怕受伤，不过要是被有心人察觉到，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哄乱。”说着，郭雨深呼吸一次，紧接着虞朝便听到了她这辈子听过的最令她惊讶的话。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背你回去，但为了早点回去，我会走小路。”
不是为了早点回去，完全是因为她不想被人看到。
郭雨表面平静无比，实则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在想着如何装作若无其事被拒绝的时候，虞朝却向她展开了手臂。
“好呀，那就麻烦你啦。”
水蓝色的露肩裙包裹着少女初具韵味的曲线，天鹅般的肩颈白得晃眼，两道倒八字的锁骨透出几分性感，烂漫的笑容得好似冬天的雪。
郭雨惊觉地收回晃神的视线，以为背对着虞朝就可以缓和异样的心跳，可当女孩胸前的柔软隔着布料压上后背，悸动的心跳声完全脱离了掌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背上的少女听见。
“郭雨，你的身体好烫啊，跟我完全不一样呢，自从我变成界人之后，体温一直很低，对了，我跟你讲个搞笑的事，上次有个阿姨摸到我的手，她…”
郭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了，但记得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冰凉凉的感觉，记得搂着自己脖颈那双纤长柔软的手臂，记得身后的少女一刻不停地讲着无穷无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