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夫人闻言脸色煞白，立刻慌张辩驳：“一派胡言，没有这样的事！”

贾赦“啪”一声摔了手里的茶碗，怒喝道：“是谁一派胡言？二弟我可告诉你，以后你们院子里的事儿自己管好，如若再惹上什么官司就拿你贾二老爷自己的帖子去平，别一边拿着府里的帖子平事儿，一边当我是个死人！府里头的爵位好歹还在我的头上。”

也不知是心疼她那柜子里的金银，还是这番对话哪一句戳了老太太的肺管子，贾母怒道：“都闭嘴，一群的不孝子孙，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你们两个去祠堂思过两个时辰，老二家的把你账上的亏空都填补齐全，交了对牌钥匙这两个月你就在院子里思过吧。”

众人噤若寒蝉。

唯独白氏还如往日一样，既不因得了掌家权而添半点得色，也不因一个又一个接连发怒而显一丝害怕。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她从从容容地又添一言，说道：“老太太，依我看不若趁着这次理账一并把林姑娘的账也理一下吧。”

王夫人张口欲言，想到自己如今正惹着众怒，遂不住地给王熙凤递眼神。

王熙凤往日惯会装憨卖乖，但是今日她是一句也不敢多言的。别说姑母了，她自己的手脚也不甚干净，如若深究，她恐怕也得拿自己的嫁妆出来填补亏空，那还了得！

是以她并不敢接王夫人的眼神，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见无人出言反驳，白氏继续道：“如今咱们账上统共没有多少存银，倒有不少亏空，林姑爷派人送来的那么多金银和贵重物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放在库房实在不合适。将来，咱们过得好了，免不了有人会说咱们花了林家的银子；若是咱们过得不好，别人更会说有了林家的那么些个银子都还没有过好，横竖都不干净。”

“况且林姑娘是咱们的亲外甥女，心疼还来不及呢，咱们哪里会动她的银子？既没那个心思，就不沾那个嫌疑。索性不若开始就把银钱分开，做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贾母：“如何分得清楚明白？”

白氏：“把林姑娘请过来，咱们一起把林家的东西立个账。林姑娘是要在咱们家常住的，吃穿用度丫鬟婆子难免要有抛费，我大概算了一下，就算林姑娘在咱们家住上十年，到她出嫁，她的抛费有个五千两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咱们就拿出五千两来放在公中，日后她跟姑娘们一样的月利零花、吃穿用度，这样她自己既知道花的是自家银子，心里便会少些寄人篱下之感；府里头的上下人等既知道她没白花咱们贾家的银子也就不敢因她不是咱们家的小姐而小看于她。”

贾母闻言面露欣慰，不住地点头：“这一点你倒是虑到我的前头去了，合该如此。”

白氏继续道：“剩下的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件，看林姑娘有喜欢的可自行挑些个，或摆在屋子里，或留作日常纪念。再看她自己的意思留个一二百两在身边零用。余者全部都存到老太太这里，将来她出嫁的时候嫁妆也就有了。

“账册呢我想着怎么着也得做两份，老太太这里一份，林姑娘自己手里一份。如此一来大家都清清楚楚，林姑娘心里也就有了底，将来她出嫁老太太或者咱们给添多少那是情分，即便不用咱们的人家自己嫁妆也是丰厚的。我想着这才是咱们爱护她的意思。”

贾政沉吟着慢声说道：“既是自家骨肉至亲，哪有吃穿用度还要算钱之礼？岂不叫人笑话咱们堂堂国公府眼中只有银子竟无有半点人情！依我看只将林家的钱财造册记账便可，万没有再收银钱的道理。”

白氏看了二老爷贾政一眼，笑了。她说：“我何尝不知道咱们国公府的脸面重要？又何尝不想大手一挥说一句‘外甥女你尽管金尊玉贵的养着，钱大舅母给你出’？无奈咱们公中没有多余的银子，大老爷又爱个字画古董，我们大房这里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既二老爷如此至情至信，我想林姑娘定然内感于心日夜铭记，她那五千两也不要一次拿出来，以后每年我着人去二老爷那里拿五百两即可。”

贾政眉头深锁，头一回不顾礼仪地狠狠盯了白氏一眼。

王夫人帕子差点捏烂，实在忍不住，强笑了一下，说道：“大嫂说笑了，老爷哪里有五百两的余钱给外甥女？不怕大伙笑话，元春在宫里上下打点哪个月不要银钱？莫说老爷的银子了，就连我的嫁妆都要掏空了。我看大嫂说的极是，咱们的账既可以清清爽爽就断没有再稀里糊涂混在一起的理。”

最后贾母拍板定音，说道：“亲戚明算账方是常住之法，林家也不差那几两银子，叫黛玉进来吧。”

当下叫了黛玉进来，将此事一说，黛玉天生聪慧，自然明白这样的安排对自己来说最好不过，遂欣然应允。

黛玉从库房里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孤品诗集、字画，并一方点金的徽墨，另拿了两百两零用钱存在屋子里。

又将老太太赐的丫鬟鹦哥改名做紫鹃，和雪雁两个并做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想到以后自己吃穿用度并丫鬟们的月钱都是花的自家银子，黛玉这才坦然了几分，一路来悬着的心在今日终于踏实下来。

除去交给公中的五千两银子之外，其余的所有金银物件一律存放在贾母的私库里头。黛玉细心地收好自己的账单子，心想，此后经年这就是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