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诺威秋天的深夜已经让人有寒冷的感觉。一阵晚风吹来，罗希尔德下意识地裹紧了军大衣。尽管他觉得自己很平静，可是却总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步伐。等他冲进自己的宿舍时，胸口像刚刚跑完负重越野一样剧烈地起伏着。他看了看桌上还没有喝完的那杯咖啡，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后不能再这么晚喝咖啡了！”

随后，他反常地把军服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冲进了浴室，希望能借助温暖地水流驱散身上凝结不散的寒气。

在雾气腾腾的浴室中，他镜子中朦胧地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个表情阴郁、面目僵硬，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厌恶情绪的军官，这形象和几年前那个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灵动的脸已经完全不同。

克洛是对的！——战争会改变一切！它就像一辆无人能挡的坦克一样无情地辗碎一切敢于阻碍它前进的事物。

“博尔曼，这双手套不能要了，替我从军需处再领一副新的！”克洛坐在巴黎绿树成荫的街边广场旁，把那双沾满血迹的手套甩给了他的副官。

这是一家不错的咖啡馆，战前一定是很多法国人喜欢光顾的地方。老板可怜巴巴地躲在店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根本不敢看那些坐在露天坐位上休息的德国军官。

克洛那个脸上永远看不出表情的副官一边接过手套，一边十分适时地给他的长官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克洛的咖啡永远是不加糖的——因为他说身为一个装甲营的营长绝对不能让自己胖得钻不进去装甲车。

罗希尔德看着克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咖啡，好像刚刚那恐怖的屠杀是一场虚无的幻觉。

“这是我们报答法国人的好方法，不是吗？想想法国人在1918年以后对德国无微不至地照顾吧，我看没有比这更合适回馈他们的了！”

克洛戏谑地笑着，他身后那些端着冲锋枪的士兵更是爆发出了快活的笑声。而罗希尔德脸上还保持着和刚刚一样僵硬的线条。

“这样做并不能给一个德国军官带来荣誉。”罗希尔德默默地说。

“荣誉？”克洛放下手中的咖啡，用亲切的目光瞟了一眼这个曾经被自己当作弟弟一样保护并照顾过的小提琴手。

“只有十字勋章才是德国军官的荣誉！”克洛说着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领口上的那枚骑士十字勋章——在他这个年纪获得骑士十字勋章的军人几乎是凤毛麟角，何况这枚勋章还是元首亲自颁发的。

罗希尔德悲哀地发现——克洛变了！这位接受了最传统的普鲁士军官教育的少校，在一年前还固执地认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应该向绅士一样地去赢得胜利！任何不尊重生命的行为都是在向德国军队的优良传统抹黑。那时候他敢于在战俘的人道待遇问题上和党卫军拍桌子；不惜自掏腰包从盖世太保那里给自己那些有犹太血统的部下花钱买血统证明书，使他们免予被驱逐出军队关进集中营的悲惨命运；严肃保守的生活作风，从不在酒吧和俱乐部里和那些打扮妖娆的姑娘们调情；面对占领区充满敌意的平民秋毫无犯，从不用平民做人质来保证驻军安全……可是现在的克洛却变得如此残暴和冷漠，比党卫军更加毫无顾忌的枪杀平民，俱乐部里的花天酒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满不在乎地和自己的情妇拥抱接吻。

“克洛，你变了！”罗希尔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

“这很正常！战争可以改变一切！”克洛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他，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他那双擦得锃亮的军靴在下午的阳光中格外惹眼，修长健美的小腿因为常年练习击剑而异常灵活。在莫塞尔堡的学校里，克洛曾经是学校最优秀的剑客之一。

莫塞尔堡曾经是德国国防军的一所秘密军事院校。《凡尔赛条约》规定德国要解散所有军事院校。不甘心任人宰割的德国军官团在陆军之父塞克特将军的带领下，以马术学校的名义开办了这所学校，对外宣称是教导上流社会的子弟学习马术，实际上是继承了普鲁士军官团从小培养贵族军官子弟的传统，学校里的教师全部都是前国防军参谋本部的成员。这是一所被认为是未来将军摇篮的学校。

克劳尔伯格曾经是这所军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可是现在，他完全背离了他所受到的精英教育，变得跟那些市井出身的党卫军一般无二。

“我亲爱的音乐家，您什么时候同情起法国人了？难道您忘了，是谁杀死您的父亲的？”

克劳尔伯格少校抬起头，恢复了人性的目光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这个一战中的孤儿。

“现在该轮到法国人的孩子尝尝做孤儿的感觉了！”克洛冷笑了一声，用他那双漂亮的靴子踢开了一片飘落下来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