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曼下意识地回了头——那是一个年龄和他不相上下的黑发男孩，由于他的那句话，他的额头招来了法国人一记狠毒的枪托，鲜血正顺着男孩光洁的额头向下流淌着，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衫领口。
当那个法国军警不顾同事的劝阻，再次举起抬枪想向下砸时，远处几声刺耳的警哨声响起。于是那个气急败坏地法国军警，用法语咕哝了几句恶毒的诅咒后，悻悻地扛起枪向远处出事的地方走去。
“你……没事吧！”
看到那几个法国军警走远，博尔曼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正在流血黑发男孩，试探性地看他是否需要帮助。尽管博尔曼和这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看不惯外国占领军的所作所为，但在冰冷的枪口下，最多也只能做一个敢怒不敢言的普通市民。
“这帮~~~混蛋！”男孩似乎并没有理会博尔曼的试探，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几滴滴落的血珠迅速顺着手指的关节缝向袖口的方向流窜着。
“干嘛硬跟他们碰！万一他们向你开枪呢！再说了，现在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你管是管不过来的。”博尔曼从实际的角度好心地规劝这个年轻的男孩不要再做这种自杀式的逞强行为，在这片由外国军队管理的土地上，寻求“正义”这个字眼，简直是异想天开。
谁知，男孩听到此处，突然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把攥住了博尔曼的胳膊肘，一瞬间博尔曼那质地优良的外套上出现了几个突兀醒目的血指印。博尔曼有些惊慌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谁知这个看起来还没有他大的男孩却拥有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力量，博尔曼那覆盖在衣服下面的那条挣不回去的胳膊已经感觉到了丝丝疼意。
“你是……德国人？”男孩说到一半后，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加重了语气。
“当然！”因为隐隐作痛的胳膊，博尔曼略显慌乱。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站出来！！！”男孩突然之间爆发出的咆哮声，让博尔曼更加不知所措。“你就这样看着法国人把枪口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
“可是……可是……”博尔曼一向精明的头脑被这劈头盖脸的怒吼一下子给搞懵了！“也许是因为他们今天没有给那些法国人交税……你知道的，兜售烟草的税率是……”
“他们只是想今天吃饱肚子！！！”
博尔曼的一席话十分不巧地触怒了对方，他感觉自己那条岌岌可危的胳膊似乎要掏出手绢和自己说“Auf Windersehen”了。
“即便是没有交税又怎么样？这里是德意志的土地，为什么要由法国军人来收税！！！德意志的军队为什么没有权利驻扎在自己的国土上！！！！！”
随着男孩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博尔曼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发出比对方还要响亮的吼声了！——为了哀悼自己几乎已经断掉的胳膊而哀嚎！
博尔曼望着自己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开始懊悔今天没有听祖父的话，放学以后早早的回家，听他灌输那极端枯燥的商业运作法则。
就在博尔曼的胳膊马上要和身体告别的时候，刚刚被法国军警驱散的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跑了回来，他们纷纷沿着莱茵河岸继续兜售起走私的香烟来。
“先生！买香烟吗？”一个金发男孩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那张因为长期饥饿而明显营养不良的脸上，满是令人心酸的期待。
“不~~~不要”博尔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可怜孩子，尽管他知道，这孩子可能一天没吃饭了，甚至家里可能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可这满街的孩子谁不值得同情呢？自己又不是慈善家，何况他根本不会抽烟，难道仅仅出于同情就要花钱买一包自己并不需要的香烟，这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
“您呢？先生？！这是真正的美国香烟！”尽管对面那个黑发男孩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小，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达到可以购买烟草的年龄，但是卖烟的孩子才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好吧！我来一包！”黑头发的男孩望着那副极惹人同情的小脸，一边说一边松开了那只攥住博尔曼的手，用那只血痕依旧的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一张数目不菲的纸币。
“别……”博尔曼情急之下想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就在黑发男孩掏出纸币的瞬间，似乎整条街区卖烟的孩子都朝这里扑了过来。煞那间，博尔曼和黑发男孩被几十个举着香烟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买我的吧！先生！”无数双小手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香烟包装在他们眼前挥舞着，在生存的意志考验下，没有一个孩子显现过后退的意愿。
黑头发的男孩似乎是从来没遇见过这种局面，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被这些孩子簇拥在中间完全找不到脱身的方法。
“我……我不抽烟！”黑发男孩小声地喃喃道，可惜这种无力的解释根本飘不进那些已经饿了一天的孩子的耳朵里，众人依旧疯狂地簇拥着他，仿佛只要他不从每人手里买一包香烟，他们就不会放走他一样。那阵势，活像几万只麻雀在进攻一个活人。
“我真的不需要……”
黑发男孩被这种可怕的景象惊呆了，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对抗法国军警时的那种从容和果敢，几乎是被孩子们逼得不断地后退着，身体马上就要贴在身后的石壁墙上了。
“好了！别跟他们废话了！快跟我走，不然另外半条街的孩子再赶过来，我敢保证你今天不买光他们的香烟，就别想回去吃晚饭！”博尔曼眼看局势越来越糟糕，便一把抓起那个额角还在滴血的黑发男孩，硬拽着，把他拽出了孩子们的包围，跑了半个街区才躲过这群威力不逊于法国军警的香烟童子军。
“他们真的不会来了吗？”黑发男孩心有余悸的问话，让博尔曼感到有些莫名的好笑。他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和刚刚面对法国军警时面无惧色的强硬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告诉你别掏钱！这次算你运气好。”博尔曼微微起伏的胸口，正在平复刚刚那奔跑了半个街区的剧烈运动。
“可是那孩子……”
“太可怜了是吗？于是你忍不住他哀求的目光，变相施舍了他？”博尔曼犹太人的本能使对这种有闲钱到处滥施的少爷产生了小小的不屑！
“你知道全德国有多少孩子需要可怜！？你以为你自己是上帝？再说了，这些孩子不是靠施舍就能活下去的！所以……”博尔曼对这位少爷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十分好笑。
“对！你说的没错！德国的孩子决不能在别人的施舍下长大！”
黑发男孩听完博尔曼的话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比刚刚还要强烈的情绪！
博尔曼猛然感到袖口一紧，于是他的五官再一次痛苦地拧在了一起！完了，自己的胳膊又被这个歇斯底里的家伙给攥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自从他扶起这个歇斯底里的家伙后，好像霉运就一直在跟着他！难怪爷爷说——好事绝不可以随便做。
博尔曼忍着手腕的剧痛，想抽回自己的胳膊然后夺路而逃。这个性格诡异的黑发男孩实在是太可怕了，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会触动他怪异的神经，促使他伸出那比轧钢机械还要可怕的手拧断你身体的任何部位。
“迟早有一天，德意志的军队会再次站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愤怒的黑发男孩仍在激动地自言自语。
“得了吧！这里是莱茵兰，国联划定的非军事区怎么可能有军人？”
博尔曼对这位年轻人可笑的热情感到滑稽，他出生到现在，见过的军人多了！法国的，荷兰的，比利时的，可就是没见过德国自己的军队。再说，就算有军队又有什么用？上次大战德国不是一样输掉了战争？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了！看到对面青年那双充满愤怒的可怕眼神，博尔曼立刻后悔得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明知道对方是个神经脆弱又喜欢歇斯底里的家伙，他干嘛多嘴去接这个家伙的话！这下好了，看来今天注定自己要拖着两条伤残的手臂回家去聆听爷爷的商业教导了！
不过黑发男孩眼睛里燃烧的怒火猛烈的喷发了一会后，突然诡异的熄灭了，他垂下头，眼里尽是火焰熄灭后灰烬飞舞般的哀伤。
“会有的，德意志的军队迟早还会回来的！”
尽管男孩的语气很淡，但是他的手却发出了和语调极不相称的力度。博尔曼的眼眶里满含着热泪，当然！他才不会被男孩可笑的理想和热情所打动，而是被手腕处那种实实在在的疼痛所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