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袭来,天空和海平面一同变成了浓墨重彩的金黄色。
海风习习,海浪阵阵,海鸥成群结队地盘旋着飞舞,天地间一派怡然景象。
丰盛的晚膳过后,岁洱再度脱光了鞋袜,抱着小侄子跑向了余温尚存的沙滩,无忧无虑地撒起了欢儿。
正堂中,邱意婉和诸澜相对而坐。阿无离得稍远,双臂抱怀,斜倚着门框而站,神色清冷沉默寡言,就好像这里正在发生着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此时此刻,阿无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留下来的?为什么不能干脆果断地离开?那个满嘴谎话的女人真像是有魔力一般,随便在地上画个圈就能困住他。
邱意婉侧头瞧了阿无一眼,随即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诸澜,进一步询问道:“幻境大多都是为了害人性命而建,不知这个斑斓大世界是如何蚕食入境者的?”
诸澜轻叹口气,面露忧虑:“但凡入境者,无一不上瘾,纵使倾家荡产也要继续投身其中,且出来之后个个精神萎靡血气亏空,像是吸食了毒/品一般。”
邱意婉意识到了严重性:“斑斓大世界对本国的影响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诸澜如实告知:“斑斓大世界从开业至今不过两月,影响尚不严重,但时日一长,必定水滴石穿,祸国殃民,所以必须在其未成气候之前连根拔起,不然后患无穷。”
邱意婉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思量片刻,道:“在斑斓大世界成立之初,国主您不知晓么?为何不阻止呢?”
诸澜再度叹了口气,无奈回答:“我当然知晓,但夫人有所不知,幻境之术在我鲛人国内自古合法,无论是官方还是民众都对此类交易习以为常,就好比海岸边经常会出现的那些专提供给儿童玩乐用的童话幻境,再比如医馆内出现的疗养幻境,此类种种数不胜数,但如同斑斓大世界一般规模庞大、内境旖旎的还从未有之,所以在其成立之初,国内官民无一不惊奇诧异,跃跃欲试。”
邱意婉点了点头:“确实难办,举国上下皆包容幻境,接受幻境,并习以为常,若是没由来地击打针对斑斓大世界,怕是会引起民愤民怨,务必要证据确凿才行。”
诸澜点头:“正是如此,所以那天我才会以易容的模样和汝妹在斑斓大世界的后山相遇,与她携手寻找斑斓大世界的端倪之处。”
邱意婉犹豫了一下,又问了句:“国主可曾召见过斑斓大世界的幕后老板?”
诸澜面露苦笑:“朝堂复杂,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是我这国主一人说了算,不然也不会窝囊地寻求外人帮助了。”
邱意婉心思活络,立即换了话题:“国主希望我们怎么帮?”
诸澜正襟危坐,严肃开口:“我一直想深入斑斓大世界的内部,窥启阵眼探其构造,弄清楚它到底为何会致人精神萎靡血气亏空,奈何其门外有一方核验阵法,凡入境者都必须先通过此阵才行,从而就导致了我无法安排手下潜入其中,因为那方核验阵能够识破易容术,精准地判断出入境的年龄性别和种族,甚至可以判断出是否为我鲛人国的本国居民,所以我曾经安排过去的那些人手无一例外的皆被识破了身份,次次无功而返。”
邱意婉了然,怪不得非请外人协助不可,自己人靠不住。
但既然得到了人家的帮助,就必须报还以李。
“请国主放心,我夫妻二人定会竭力相助!”邱意婉斩钉截铁,声色朗朗,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热风似的吹向了冷若冰霜的阿无。
阿无骤然抬起了眼眸,看向邱意婉的目光中流露着难掩的诧异——夫妻二人?这女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诸澜却面露犹豫,担忧道:“不知夫人对幻境之术的了解有几分?据我所知,斑斓大世界内的幻境阵法是世间罕见的高级幻术,极易迷惑入境者的心智,不然也不会令其上瘾,更何况它还会导致入境者的身体亏空,可谓是凶险万分。我帮夫人乃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为了一定要报答我而冒险前去。”
邱意婉轻轻一笑,气定神闲:“请国主放心,我夫妻二人连万山鬼谷的幻境都曾破除过,区区斑斓大世界自然不在话下,只希望国主能够在我夫妻二人入境的这些时日里多多照拂一下家妹和小儿,这两人一个贪玩一个年幼,我实在放不下心。”
诸澜不假思索,信誓旦旦:“夫人即如此仗义,我定不能让夫人产生后顾之忧,从即刻起,他二人便是我整个鲛人国的座上宾!”
随后,诸澜又和邱意婉洽谈了一下计划的细节之处,而后便启程回了王宫,将这处豪华的私宅以及内里的仆人们尽数留给了一家四口。
岁洱还在外面的海滩上疯跑着玩,就连岁岁都不嫌弃沙子脏了,开始四处爬着玩。
邱意婉一直坐着没动,端起了旁侧桌面上的琉璃盏,轻轻地啜了一口新鲜的椰汁。真不愧是物产丰富的鲛人国,东西真好喝。
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你觉得她的那些话里有几分真?”
邱意婉认真盘算了一番:“至少也能有个六分吧?”
阿无:“明知她在刻意欺瞒还要帮她?”
“因为她帮了我呀。”邱意婉回头,笑意盈盈地瞧着阿无,“怎么?郎君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怕我吃亏上当?”
你不去坑骗别人就不错了。
阿无并未理会邱意婉的调戏,神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朝堂复杂不假,但她身为一国之主,怎么可能连一座私营的斑斓大世界都管束不了?要是连这点本事和魄力都没有,国主之位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邱意婉轻笑一声:“说明她在乎斑斓大世界幕后的主谋呗,不想当众和那人撕破脸,更不想让那个人难堪,可那个人又在千方百计地提防着她,令她无法暗中调查,但此等祸国殃民的幻境又不得不铲除,不然妄为一国之主,所以她只能假借外人之手去调查这件事。哎,自古忠义两难全呀!”
阿无料到了她早已洞悉了一切,所以并不惊奇,只是奇怪一点:“你为何非要让我一同前往?”
邱意婉微微挑眉:“怎么?郎君害怕啦?”
阿无不为所动,冷然开口:“我不认识你。”
邱意婉挑逗失败,倍感无趣,闷闷不乐地说:“还不是此前欺骗了郎君,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想弥补对郎君的亏欠呀。”
真是会找说辞啊。
阿无都要被逗笑了:“小人愚钝,实在不知夫人弥补了什么?”
邱意婉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天神无邪:“郎君不是身无分文么?但她可是鲛人国的国主呀,出手一定相当之阔绰,你要是能够替她解决了这桩棘手之事,肯定会得到嘉奖,且不说会不会奖励你稀世珍宝,但你北上狼境的盘缠肯定是能赚够的吧?”
阿无无话可说,甚至被她说得有些动摇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嘴实在是厉害,死的也能给说成活的。
邱意婉胸有成竹地盯着阿无看了一会儿,满含诱惑地启唇:“郎君意下如何?愿不愿和妾身一同投身斑斓幻境之中呢?更何克,妾身也确实是需要郎君的保护……”
她的语气娇弱怜人,那双妩媚的眼眸中也充斥着无尽蛊惑,阿无如同触了电一般,迅速别开了自己的视线,同时抿紧了薄唇,生怕自己会再度中蛊似的鬼使神差地开口答应她。
就在这时,玩疯了的岁洱终于抱着岁岁跑进了屋子,一大一小皆沾了满头满身的金色沙粒,大写的灰头土脸。
岁洱的另外一只手中还提着一只木桶,里面装满了贝壳类海鲜,整个人兴奋又疲惫:“你俩谁接一下岁岁呗,他现在沉死啦。”
岁岁超级激动地说了一串大家听不懂的语言,仿佛是在抗议姑姑说他沉。
邱意婉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目光中充斥着嫌弃:“我才不接呢,你们俩脏死啦。”说完,就把身子背了过去,坚决不出手,谁爱管谁管吧。
岁洱不乐意地嘁了一声:“你才是最喜欢瞎讲究的那一个呢!”说完,就把目光投向了她哥。
俩人本就站得近,岁洱又特意往她哥身边凑近了一步,明显是在赶鸭子上架。
阿无满目都是抗拒,瞬间就犯了洁癖,生怕这俩人身上的脏沙子沾到自己身上,然而就在他准备扭头走人的时候,小狼崽子忽然朝着他伸出了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扑着要他抱,还一直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感觉挺愤慨的,像是还在计较他姑的那句“沉死了”,所以坚决不让她抱了。
阿无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将那个小狼崽子接到了自己怀中。是有点儿沉,胖乎乎的。身上的脏沙子全部沾到了他的白衣上。
小狼崽子还伸出了沾满了细沙的小胖手,好奇地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脸也沾上沙子了。
阿无无奈地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真是不争气,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这对母子了。忽然间,他注意到了一道目光,下意识地抬眸望了过去。
邱意婉正面带笑意地望向他,目光温柔又满足:“郎君喜欢这孩子么?”
是喜欢的,但又不太想承认,以免再中圈套。
阿无神不改色地回答说:“他很可爱。”
邱意婉:“只是可爱么?让他喊郎君‘爹爹’如何呀?”
阿无:“……”
邱意婉笑了笑:“玩笑之言而已,郎君莫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我二人若真要一同前往斑斓大世界的话,肯定还是要编造出一套合理的身份才行,不然容易令人起疑呀。”
阿无淡淡回答:“夫人不是早就编完了么?”
邱意婉:“夫妻的身份是对国主编的,对斑斓大世界肯定还要令行编造,不过无论如何,郎君现在的姓名肯定是不合格的,太随便了,不像是个正经的人名。”邱意婉不动声色地给了岁洱一个眼神。
岁洱心领神会:“是呀,而且你现在这名一听就不是我们家人,唐突的很,太容易暴露了,所以你得改,改成和我们一致的,合情理一些。”
其实阿无对自己现在的姓名并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真名,无所谓地说了声:“改成什么?”
邱意婉假作沉思状:“古有诗云‘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我觉得‘崇’字不错,要不,今后就唤郎君‘岁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