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几年前,一穷乡僻壤的妇人击鼓报案,言辞悲切,诉说儿子儿媳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却在成婚当日,莫名失踪,此案上呈于镇令,却依旧无甚消息,她逼不得已,只身前往京城,拦圣驾,报冤屈。
官家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这才发现,此事并不是个例。
更甚至,京城底下都有三例。
但将此案热度推向顶峰的,还是在官家彻查此案三天后,明珠公主同其青梅竹马成婚的婚宴上,十里红妆,喜气洋洋,万人空巷,可公主和驸马却在洞房时不翼而飞。
在此之后的十几年,依旧陆续有人失踪。
现今虽未查明凶手,但却发现了一规律,失踪的未婚夫妻,无论贫富美丑,无一不是当地恩爱有加的典范。
众人议论纷纷,民间话本编纂了众多故事。
深山妖怪,夺男子阳气。色中饿鬼,想夺女郎为妾。被夫君/娘子抛弃过,便看不得他人成婚。要练什么邪术。
传得久了,渐渐染上妖邪色彩,便将此凶手称之为“新婚妖”。
直到目前为止,新婚妖依旧未逮捕入狱,已经成为本朝悬案之一。
六爻一术,为蜀山密不可传之道。
就算是蜀山子弟,也少有学会此术。
但长渡是个例外。
尽管他如今年少,学得并不精通,但他也算是练就了六爻之术。
他下山游历,受人嘱托,决定探查此事。
此卦象为凶,却柳暗花明又一村,尚有生机且有意外之获。
李承之怀中的那本书。
朱墨笔所勾勒得是近十几年成婚当天失踪夫妻的名字和地点,而那笔新墨笔所勾勒的字为“芸、青行镇”四字。
芸字多为女子字,没有男子字。
青行镇里芸字姑娘并不少,拢统有一十五人,而近一年半载成婚的芸字姑娘仅有六人,其中一人成婚当天却并未失踪,接下来的另一人是秦芸——芸娘。
长渡来到青行镇,确实有重点关注过六对未婚夫妻。这六对未婚夫妻成婚日子定在年前且感情深厚,非卿不娶。
若那本书提供的线索为真,就要重点关注两人。
一为锦绣梨园的秦芸芸娘,成婚日子定在二月二十三。芸娘和何樾定情是在一场英雄救美,两人一见钟情,非卿不许,羡煞旁人。
二为程记小姐程芸曼,成婚日子也碰巧定在二月二十三。程芸曼同李或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只能等待成婚日,再随机应变。
长渡的视线却落在桌面的舆图之上,他用墨笔勾勒出了过往疑为新婚妖所犯之案件,这形状似为一雁形,而最后一笔和最初一笔均落在青行镇。
长渡看了半响,将此书揣于怀中,他决定先去程记一探,再行其他打算。
今夜无月,墨云翻滚,似预示着有雨。
长渡刚一出门,便察觉到不对,随即转弯进了小巷,听到小铃铛相撞的清脆声响,他略有些愕然,肩头却被拍了下,耳边落下少女欢快的声音。
“被他人跟踪的感受,好不好受啊。”
“小结巴道士。”
竺叶坐于布瓦之上,晃了晃身子,足踝部的铃铛响动着,她是垂着头看向长渡的,另一侧的丝带落在腰间,随风响而飘动着。
长渡别开面,左半张脸隐于暗处,泪珠却划过他的锁骨,他似还因为昨夜落水被当作流氓一事而生气,此时平淡道:
“那你…跟跟着吧。”
他说完,便大踏步向前。
竺叶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几步落在下一户的布瓦上面,可因她身姿如燕,布瓦很少发出声响,反倒是她发梢上的小铃铛总叮当得响个不停。
长渡没看她,反而加快了速度。
但月光将她的影子往下拉,落在长渡的脚边,长渡盯着那道欢快的影子,脚步一顿,却绕过了她的影子。
踩她的影子,好生…奇怪。
幸而程记不远,长渡又鼓着一口气,走得飞快,竺叶光明正大的跟踪他,恨不得将铃铛晃得叮叮当当,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两人便达到了程记。
若是要探查,需得翻墙进去。
长渡略有些犹疑。
竺叶撇了撇嘴,她阴阳怪气着,甚至学了长渡的结巴话:“下次别硬闯寻常人的家门。”
她刚一说完,只是扭头的功夫,长渡便也站在布瓦之上。
竺叶一惊,她气得碾了碾长渡的影子。
“幼…幼稚鬼。”长渡直视前方,神色平静的落下这句话,便几步跳跃,进了程记。
竺叶发泄都没处发泄,她气得正准备大喊长渡的名字,可刚从嗓子里冒出个气音,唇瓣却贴了个温热的物什。
是这少年道士的掌心。
竺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出腰间的长鞭,想要给这少年道士一鞭。
可她的手刚放到腰间,那少年道士的另一手却覆盖住了她的手背,就在竺叶晃神这一瞬,长渡似拥又似抱将她拦进了怀里。
竺叶瞪圆了眼睛。
此时有风,旁边粗大的常绿树簌簌作响,一度压过竺叶腰间八角铃铛的声响。
长渡掌心偏热
而竺叶面颊微冷。
因拥抱这个姿势,两人的乌发不可避免的融合在一起,若看影子,甚至是分不清是两个人,直至长渡左眼溢出的泪珠砸在竺叶的脖颈上面。
湿漉漉的、温热的。
比长渡偏热的皮肤更热的温度。
两人皆是一愣。
竺叶率先反应过来,她猛然推开长渡,似是要抽出长鞭,可长渡下意识拦紧她,耳尖通红,强忍着左眼泪意的缘故,憋得眼角泛红,声音又低又轻:
“别、小声、夜间都…都睡了,别…别吵醒其他人。”
他话音落地,却觉虎口刺痛。
竺叶竟是一口咬了下去。
她那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盯着长渡看,虽没说话,但长渡却觉,她肯定在心里骂得很脏。
竺叶编成小辫子的发因刚才的动静而变得有些凌乱,有绺乌发随风飘在她的眼角附近。
长渡不敢看竺叶的神情,却因转头时,左眼中的泪珠落到了他的衣襟上面。
竺叶恍惚的放开了长渡的手。
血珠混着他的泪珠,啪嗒的砸在布瓦上。
竺叶生怕砸到自己的裙子上,赶忙后退一步,她不看长渡,声音放轻,甚至有些像哼声,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
“都怪你,非要捂我嘴。”
“还什么…男女……不亲。”
“装模作样、伪君子!”
她气势汹汹的拽下颞边的乌发,将它重新缠在麻花辫上,最后绑上小铃铛。
长渡因她说第一句话时而变得通红的耳尖,此时更是红得滴血。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退后,却又害怕惊动旁人,慌忙的停了脚步,低低的道着歉: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院中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两人雯时停下了动静,难得动作一致的躲在树下阴影处,探着头,四处张望。
那是个着粉衣的女子,手提着食盒,似是害怕惊动旁人,身边仅有个提灯笼的小丫鬟。
她们交谈声很小。
纵使隔得远,奈何竺叶和长渡均是内力耳力俱佳之辈,能模糊听清两人的话语。
“小姐,若是让老爷发现了,这必定待剥奴婢一层皮啊。”
“好香见,若真被我爹给逮住了,我会给你挡住的。好香见,阿或被关在祠堂,现在肯定还饿着肚子呢。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就回去就寝。”
程芸曼艰难的踩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刚露出个脑袋,额前却被猛然一敲,她不由有些羞恼,小声道:“李或。”
只见墙边那头翻上来个公子哥,红衣锦带,玉面红唇,笑意盈盈:“给小爷我送吃得吗?”
这不正是竺叶上次为躲避长渡跟踪,而偶然撞见得那温婉小姐和少年郎吗?
可长渡缘何找这两人?
她不由瞥了眼长渡,只见长渡竟蹙起了眉。
长渡在想。
若是那新婚妖近期作案,程芸曼和李或这对两心相许的未婚夫妻好似更容易成为凶手的目标。
但过往的信息显示,只要是被盯上的未婚夫妻,这新人一入洞房,便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二月二十三日,却有两对芸字姑娘成婚,一个在镇南,一个在镇北。
竺叶无聊,她便兴冲冲的听着墙角,只见那少年郎李或面露难色,似带有商量之意:“曼娘,要不我们成婚日先推迟几月?”
一时寂静,忽而传来女子隐带抽泣的声音:“李或,你什么意思?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仅剩最后一礼,你现在同我说成婚推迟几日,让我父亲和程氏宗族的面子往哪里放?”
她说着,便要从长满青苔的岩石上下去,可一时不察,竟崴了脚,身子竟是直直的要摔下去,芸曼娇弱,这一摔,定是会摔个半身不残。
竺叶道:“那女子若是不高兴,直接将那男子推下去,不就成了?”
长渡未应,他翻身下檐。
竺叶翻了个白眼,她似就这般看着这几人,可千钧一发之际,细如发丝的蛊线却比长渡更先一步的落在程芸曼的身后,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形。
竺叶翻身下檐,她得意的瞥了长渡,朝他作了个鬼脸:“蠢货!”
众人皆因此一惊,那李或更是因想抱住程芸曼而利落的跳了墙,可谁知青梅没扶住,反而崴了脚,踝部肿了个大包。
程芸曼狠心没看他,对着竺叶和长渡行礼道谢。
李或摸了摸鼻子,低声同程芸曼道:“曼娘,不是我不想成婚,反倒是,近年来成婚夫妻当天失踪一事又频频出现。我那京城为官的兄长说,这悬案年前常发现于东北地区,恐近几月来,会出现在我们西南地区。”
“我明日想同干爹商量此事,但怕你不明不白,才想着今夜先同你说此事。”
程芸曼道:“那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话罢,微偏头,眼含泪水,似是不想再说。
李或急急道:“冤枉啊。”
他一拍脑壳,似是想牵手,可曼娘只偏头不理他,急得他就差在原地转圈。
站于竺叶身后的长渡忽而开口道:
“我有一计,但需两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