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完小徐董慷慨激昂的演讲,已经接近十点。
返程前CEO季总叫住了许阳秋,示意她别上大巴,跟他们一辆车。
许阳秋自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心里不详的预感更盛。
孙叔早上发来消息,信杨集团公开招标,与国内最知名的战略咨询服务机构达成合作。
这一行为的背后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信杨集团是在做收购前准备。
果不其然,车刚刚开动,季总便笑容满面地开口:“Cho,有个好消息,你来猜猜?”
许阳秋侧过头,视线落在真皮椅背上,没看季总:“该不会......还是上次那个好消息吧?”
小徐董发出了黏糊糊的笑声:“难怪季总老是跟我夸你聪明。”
许阳秋挂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谁带出来的人像谁,这个道理还是小徐董教我的。”
季总和小徐董对她的马屁颇为受用,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笑罢,季总继续说正事:“信杨集团重新启动了对我们的收购,他们看重我们的实时物流能力。那句网络用语怎么说来着?我们的物流能力市面上......无代餐?”
许阳秋颧骨四周肌肉僵硬,但她还是在笑:“没错,是这么用。”
小徐董黏腻的笑声从他嘴里缓慢地流淌出来:“哈哈哈......看到没,你们季总还是个时髦的人。”
“小徐董快别调侃我。”季总掏出两瓶依云水,分别递给小徐董和她,“Cho,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提前回魔都,请信杨集团的CEO吃顿饭。”
“好。”
她低头应下,转回去目视前方。
许阳秋坐在第一排,夜晚的乡路一片漆黑,远光灯穿不透浓重的黑暗,光束照得面前光亮,却看不清更远处的前路。
她盯着面前浓稠的黑暗,垂眸沉默。
为什么小徐董突然来参加团建?
为什么小徐董事满面喜气地给他们讲公司发展史?
这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现实。
就像她跟叶一说的,人偶尔也需要自我欺骗,好让一些绝望的念头不要冒出来,让一些结局已定的无力感迟来些。
小徐董的声音从侧后方穿来,她保持着垂眸低头的姿势向左后方望去:“本次被收购的事宜,由你全权负责,你的那位竞争对手谢钧现在还没收到消息呢。”
小徐董没抬头,那两只毒蛇一样的眼睛却盯着她:“公司CFO的位子空了这么久,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吧?”
他这话说得含糊,画饼的占比更高,他暗示的意思是:如果收购顺利,那么许阳秋就能打败谢钧,成为CFO的唯一人选。
“知道。”许阳秋和顺道,“多谢老板们栽培。”
她回到民宿后,给孙叔发了条消息:【找几个营销号,把方禾集团、天成集团收购卡索失败的消息放出去,选个角度破坏卡索的声誉。】
孙叔几乎是立马回复:【这么做没有意义,简单粗暴的舆论战不可能阻止收购。】
许阳秋闭了闭眼睛,难得地跟孙叔说了句消极的话:【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段过了许久才回复:【好,我知道了。】
许阳秋知道靠着舆论彻底破坏收购的几率很低,但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能在明晚的收购饭局上保持得体大方。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上班时间摆出一副为公司卖命的牛马姿态,下班时间想方设法收集对公司不利的信息,做些没有职业道德的事情。
而在次日的饭局上,这种分裂达到顶峰。
餐厅在信扬集团隔壁的长风广场,叫锦绣安然,是一家粤菜馆。
长风广场位于市中心的中心、因此餐厅包房的落地窗正对魔都地标,坐在主位上的话,侧头就能看见远处灯火辉煌的外滩。
主位上坐着的是信杨集团的CEO宁宇,被收购方董事长、CEO和准CFO都出动了,而收购方只有CEO宁总和两位助理出马。
CEO宁宇的两位助理男的那位姓陈,女的姓张,两个人都是圆脸,很有福气的长相。
许阳秋早就听说过信杨集团的CEO有些迷信,重用的人大多面相不错,今天一见,发现传言也未必全是假的。
入座后,她掏出手机给孙叔发了一条消息:【关于卡索的舆论尽量往玄学的方向靠,最好能引导到卡索公司风水差这种方向上。】
发完消息又分裂地重新扮演兢兢业业的许总。
宁总坐在主位上,席间优雅地握着筷子,鲜少开口。
陈特助负责发言,他是个五官圆钝的年轻男人,声音倒很细:“信杨集团带着诚意来与卡索谈合作,这点相信各位都看见了。我们希望能够与卡索进行资源整合,实现更为强大的协同效应。”
一共六个人,桌上却摆着三瓶茅台,许阳秋不知道信杨集团的“诚意”是什么,但却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卡索的“诚意”。
陈特助端起酒杯,向他们示意:“来,说正事之前,我先预祝咱们信杨与卡索合作顺利。”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总端坐在原位没有起身,这其实是个不太尊重被收购方的行为,但卡索方的三个人谁也不敢有意见。
季总一杯酒下肚,面色红润起来:“贵司的战略意图,卡索再清楚不过,这些不必细聊。我们这边更关心的是,合并之后,信杨会如何管理卡索?”
他倒是直接,第一个问题就是问能不能保住自己的CEO头衔。
陈特助也是个聪明人,直接挑明:“信杨集团计划派遣监督和管理职能人员加入卡索,但我明白您的顾虑,CEO、CTO等重要管理职能依然会由卡索的同事担任。”
季总脸上的神情松了几分,继续问道:“这个保证的时效性有多久?”
季总这问题有些不过脑子,股权转移后,生杀大权还不是掌握在人家的手里,一句轻飘飘的保证管什么用?
一直没开口的张特助突然开口,她人长得甜美,声音却十分冷冽:“季总,今天是收购前的初步沟通,没到保证这步。”
听到这里,许阳秋已经很清楚两人的分工了:陈特助唱红脸,张特助唱白脸,至于宁总嘛,主要靠着不开口,起一个气势上压迫的作用。
张特助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季总:他要是再没完没了地纠结CEO大权花落谁家,那么这场收购存不存在都另说。
季总也自觉说了蠢话,赶紧继续下个议题:“卡索本身的性质特殊,我们的企业文化、品牌以及核心项目等几个方面都有特殊性,还需要拉齐更细节的管理理念。”
这回是“红脸”陈特助开口:“信杨集团重视企业文化,自然也会尊重你们现有的文化,不会硬融合。至于品牌和核心项目,我猜季总指的是【0号算法】对吗?”
一直沉默地把玩筷子的小徐董答道:“当然是【0号算法】,这套能力几乎是卡索最具商业价值的项目,也是卡索的核心竞争力。这部分,信杨集团怎么看?”
陈特助语气犹如古井无波:“我们自然希望保留卡索的核心项目,给你们足够的自主权。但是,未来卡索会承担信杨绝大部分的物流服务,因此信杨有理由充分知晓卡索的能力水平。我们会下放部分同事至【0号算法】项目,以此确保物流服务稳定持续。”
小徐董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没看陈特助,而是直接看向宁宇:“宁总,这就没诚心了吧?”
宁宇放下筷子,单手轻转食指上的戒指,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小徐董,没诚心也不会跟卡索接触这么多轮,甚至不惜单独收购。你肯定比我了解市场,信杨的出价没有第二家公司能接住。满足我们一点小小的要求,之后,你们就有集团撑腰,不用再孤军奋战。”
许阳秋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论是套出更多信息,还是努力促成收购,阻止信杨集团插手核心项目,她都必须说点什么:“陈特助,听说你以前是做尽调的?我是个财务,想找您请教请教,信杨集团是否还有其它备选公司?”
陈特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婉转道:“许总别误会,信杨集团是诚心诚意地来谈合作,从没有过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的意思。”
他这话一语双关:第一个意思是,信杨集团的备选大概率真的只有卡索一个;而第二个意思是,信杨集团未来不会拿走【0号算法】,用其他公司取代卡索地位。
但还是那个问题,保证归保证,实际做法归实际做法。
许阳秋笑道:“陈特助,信杨集团财力雄厚,拥有【0号算法】后,几乎就等同于拥有了物流GPS的半壁江山。到时候,哪还需要用其他公司取代我们?恐怕都要变成垄断市场了。”
【0号算法】不仅是小徐董和季总的底线,也是她的底线,她若是再不出声,那么她父亲的遗产就会变成信杨集团的资产,她此生恐怕都再也无法拿回算法。
因此她心甘情愿作小徐董的马前卒或是走狗。
“Cho。”小徐董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
他表面上仿佛在怪罪许阳秋说话耿直难听,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甚至语调微微上扬,颇有些赞许的意思。
许阳秋不慌不忙地举杯道歉:“我资历浅,不会说话,还请三位别见怪。”
她端起分酒器,里面少说也有二两白酒,她眼都没眨,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