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齐被关押在玄甲军营的消息一早便传遍了,全军将士都好像疯了一般开始提前庆祝了起来。
穆麟想起昨天夜里的那场大雨,沈袖骑着雪宝归来,马背上竟然多了一个人,竟是南江的主将韩天齐,他当时震惊的程度跟连续被雷劈十次一样。
沈袖的这一举动无疑振奋了十万玄甲军。
赵大安走进大帐,兴奋地说道,“将军,鼓点做出来了!”
正在跟穆麟议事的沈袖听到他的声音,赶紧回头接过赵大安手里的鼓谱,“太好了老赵!”
“请将军为它们赐名。”赵大安搓了搓手,穆麟也从身后向他投来了认可的目光。
沈袖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一个一个给鼓点命好了名,“穆麟,将这个抄出来,伙同之前我给你的布阵图,分发下去,这些天让全军将士都给我认真的看好记好,等这场仗打完,全军检验,另外老赵,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随后沈袖在赵大安的耳朵边上轻轻说了几句话,赵大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二人同时领命退了下去。
墨燚看大帐里已经没有人了,便走了进来,“明明今日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为何要拖到明日?”
沈袖不以为意,“今日他们找不到自己主将肯定会十分慌乱,他们军中有我们的奸细,我们军中必然也有他们的,得给他们一点时间回去传递消息嘛。”
“你这是何意?”墨燚捏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袖写折子。
“若是你有一块肥肉,就摆在那里不会跑,但是呢,你知道自己的家里有老鼠,你当如何?” 沈袖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只好给他举个例子。
“那当然是…”
墨燚恍然大悟,鹞城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南江已注定是败势,可是军里的奸细若是不趁机除掉,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正好有事让你做,算算南宫永夜的脚力,你说他大概多久能回来支援鹞城?”沈袖拿着毛笔思考着。
“骑兵恐怕只需要七八日便可抵达,步兵脚程较慢,赶一赶的话怕是半个月也能全部抵达。”墨燚看着地图,手也跟着比划了下。
“好,明日我们便直取鹞城,到时候我让老刘给你一队人马,你去这里。”沈袖指着图上一个险峻的山崖。
“苍吉岭?”
墨燚有些吃惊,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你让我堂堂一个军师带兵去搞围剿?”
沈袖嘿嘿一笑,“你这军师能文能武的,况且这不是伤好了嘛,总得为咱们出份力不是,明天大家都很忙的,就你比较闲,等我们拔掉示警的烽火台,你就可以往那个方向去了,也不要你围剿,你就搬几块大石头给他们砸一砸,放点毒烟迷烟什么的,你看,多简单。”
沈袖极力的将事情描述得很简单,想让墨燚上套。
墨燚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说得倒是轻巧,等到了那个时候,还不是要搏命吗。
看着沈袖满眼期待的样子,墨燚无奈道,“好吧,听凭将军吩咐。”
天渐渐黑了下来,赵大安又一次来到了大帐,但这一次,他身后押了两个人,“将军此招真高啊,这一下子竟抓住了两个奸细。”
正好刘栋良也在大帐里,听到赵大安的声音立马兴奋起来,“什么?!竟抓到了两个!”
沈袖让两个大嗓门夹在中间吵得耳朵直疼,“小点声儿小点声儿。”
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刘栋良急得抓着赵大安直问问,“怎么抓的呀,你倒是跟我说说。”
赵大安一脸得瑟的样子,想要卖关子,气得刘栋良简直要上手打他,“好好好我说我说,今天一早便说了谁都不允许出营,然后将军让我把两个营帐悄悄挪了位置,把所有门都找人看死了,被挪动的那两个营帐后面特地留出了一个狗洞大小的位置,从这里走到鹞城起码要四五个时辰,所以越是到了晚上奸细肯定会越着急,这不就逮住了。”
赵大安激动地描述着是如何抓到人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孩子一样。
“这要多亏了将军的筹谋啊,不然这藏得这么深的奸细怎么可能找得到呢。”赵大安对沈袖如今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将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刘栋良比较关心这个。
沈袖好似没想到真的能逮到奸细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天呐,竟真的抓到了,太可怕了,玄甲军这么团结的一个军队里竟然也能出现奸细。”
沈袖假装好奇一样,走到他们二人的身边,摇了摇头,拍着他们的肩膀道,“为何要背叛玄甲军?难道玄甲军里的大家对你们不好吗?”
两个奸细显然是非常的不高兴,对着沈袖就破口大骂。
沈袖表现出一副被骂得受不了的不耐烦模样,“把他们关到水牢里去,半死不活就成了,可别对他们太温柔了。”
确认那二人已被带走,赵大安和刘栋良凑近沈袖道,“将军,我们演得如何?”
沈袖对他们两个竖起了大拇指,“老刘老赵,你们俩这演技,太是那个了,接着,咱们就是要耐心地等一等了。”
深夜,三个黑影在军营里悄悄穿梭,很快他们便钻进了同一个营帐,军队之中,百夫长是四人一个营帐,而千夫长都是两人一个营帐,偏偏如今千夫长的数量是个单数,他们所进的这个营帐,就是那个单数。
“快点换快点换,这是布阵图,一定要藏好!你们二人无论是谁,都一定要把消息带到了!我已经悄悄把东边营帐后面划了个口子,你们穿过的时候千万要小声一些!”其中一个声音较为急促。
突然,沈袖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这么着急,是要赶着去干什么呀曹千夫。”
声音一响,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想要隐藏痕迹,但是根本来不及,他们绝望地看向了门口。
刘栋良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曹千夫,你跟了老子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你拼了命才到了千夫长的位置,你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刘栋良感到痛心,这是他一直非常看好的千夫长,所以分营帐的时候有一个单独的营帐,他想也没想就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沈袖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曹千夫也呆愣在原地,突然他反应过来,扑到刘栋良的腿下不停地喊,“将军,救救我啊将军,是他们二人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威胁我的啊大人,我真的不是奸细啊!”
沈袖看了看身后的墨燚,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沈袖朝墨燚使了个颜眼色。
“曹千夫,夜行服乃是军中管制之物,若不是有明确的任务需要是不可以向仓库申领的,今日仓库丢失了两套,你的营帐里却出现了两套,而军中仓库却没有你申领的记录,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曹千户听了墨燚的话,慢慢的不闹了,“原来这竟是连环计,难怪今夜的水牢管理如此松懈,连那锁都那么轻易的就打开了,只是将军,你是如何知晓我们的行踪?为何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一路上都很安静,就算将军的武功能够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可是这么些人跟踪他们,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沈袖看他问了,便抱出了怀里的落秋,她摸了摸落秋柔软的毛,对他们说道:“因为傍晚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身上下了虾粉,这可是秋秋的最爱,它当然闻得出来。”
二人突然瞳孔放大,原来那个时候沈袖拍他们的肩膀是给他们下了东西!
曹千夫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地上,他没什么好辩驳的了,任由侍卫拖走。
“将军,如何处置他们?”刘栋良虽恨铁不成钢,但是玄甲军是有铁纪的。
“提到外面去,杀了吧。”
沈袖的声音冰冷无情,把刘栋良都惊出了薄汗,但是他当然会听命行事。
“是,将军。”
沈袖坐在屋子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是他们犯了错,你不必觉得不忍心。”墨燚以为沈袖不忍心,试图安慰她。
沈袖嘲讽地笑着,“阿炏,原来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也有可能会叛变啊,而且轻易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是这样的感觉,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啊。”
沈袖回头看着墨燚,眼中泛着泪光,剥夺人的生命其实并没有想象中掌握权力的那种快乐,反而让她有些难过,她也不明白,当初那个人,是怎么能做到要了沈家全府上下那么多人的性命。
墨燚望着天上的月亮,“所以人总是应该保持理性,若是把命交给感性,你会被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的。你只有具备了伤害他人的能力,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大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你算不上坏人,他们也算不上好人。”
已然深夜,看着突然开始热闹起来的营房,一道黑影在黑夜中快速穿行。
关押韩天齐的亘字位牢房,黑影将手中的令牌一亮,侍卫立刻让出路来。
韩天齐看清了眼前的人,瞟了一眼,便继续闭目养神。
“韩将军,别来无恙啊。”黑影的嘴角慢慢地扬起。
“别在这里脱裤子放屁了,多此一举,有话便直说。”
看到韩天齐的反应,黑影也不恼,慢慢地蹲在韩天齐的面前,“看来韩将军已经想好了。”
韩天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黑影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既是想好了,为何没狠下心来,你忘了我们的交易吗。”
韩天齐低垂着头,时候还未到,他还不能破罐子破摔,“老夫自是没忘,你们就这样着急?就等不了了?”
黑影听到这里,笑出了声,“韩将军,你擅作主张,你可想到了后果?”
韩天齐再次陷入了沉默。
黑影看着他这样子,只好使出了杀手锏,“韩将军这些年辛苦了,沉寂这么多年,我们主子可是带着十分诚意来的,若是落了空,恐怕千凌峰上那位也会落得个死无全尸。”
韩天齐虎躯一震,冲上来便掐住了黑影的脖子,“你信不信老夫只需要轻轻一使劲,你的脖子就断了。”
黑影邪魅一笑,围帽从她头上滑落,露出的是那张美艳的脸庞,但是韩天齐的力气着实大,她被掐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早就知道韩将军不会怜香惜玉,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韩天齐像泄了气一般,松开了她,“老夫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叫你的主子等着看便是。”
韩天齐的语气相当决绝,不愿再多言,调整了自己的气息,继续闭上眼睛。
黑影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要走, “那便等着韩将军的好消息了。”
知道的黑影快要迈出牢门,韩天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可是你的亲姐姐,你当真要与她为敌?”
黑影笑了一声,“都这时候了,就别攀亲戚了,这天上地下,只有主人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结庐之境里,玊清秋没有在春潮亭看到沈袖,只有落秋躺在桌子上翻着肚皮。
玊清秋走上前去,双手环在胸前,轻轻咳了一声。
听到有声音,落秋连忙翻了个身,看到来的人是玊清秋,连忙耳朵往后飞,小肥身子往后缩。
玊清秋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自己看起来那么可怕吗?这小肥猫为什么这么怕他?
灵汐看到它的样子笑得格外大声,可是落秋知道主人不在,它可打不过他们,只得眼神怨恨地望着笑得很猖狂的老狐狸。
玊清秋看着落秋,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轻声问道:“你的主人去哪里了?”
眼前这个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落秋感觉不妙,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她…她在试炼塔。”
玊清秋刚想问它为何没一起进去,也没问出口,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沈袖把这小肥猫护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舍得让它陪着厮杀。
不再多想,他纵身一跃,便到了湖心的试炼塔,他赫然看到塔外显示着三横七点,这才多久的时间,沈袖就一路打上了三十七层,他这么多年都才打到五十七层,这女人这样修炼是不要命了吗。
忽然,沈袖从试炼塔里掉了出来,没错,正是掉了出来,显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径直往地上倒去,若不是玊清秋眼疾手快,她已经跟大地亲密接触了。
玊清秋将她打横抱着飞上了春潮亭,给她倒了杯水。
“你是不是疯了,以这样的速度修炼,等你醒来你也会疲惫不堪,你不是正面临攻城了吗,此时此刻你竟还想着修炼?”
沈袖坐在凳子上显得格外疲惫,“我今天处置了三个人,奸细。”
沈袖笑得非常勉强,她看着玊清秋,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玊清秋美眸微垂,语气有些冷淡,“你怕了?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吗,才处置了三个人你就心软了?”
她有些愣神,她其实本不用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她其实可以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杀到南江去,可是她答应过了方叔,绝不寻私仇,如今这样的情形,让她觉得有些疲惫。
沈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我不怕,我只是…有些失望。”
她失望的是这个跟随了老刘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的下属,居然也是个奸细,人心,确实够复杂。
玊清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曾经有一个小太监,他从小便伺候我,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我都原谅他并替他遮掩,在我九岁那年他替我大哥传了一封假的密旨,说我母亲重病,让我去宁安寺为她祈福。我在宁安寺按照住持的指示,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直到第四天,他给我端来了一盘血淋淋的肉,跟我说,若是想保住我弟弟的性命,就要把这一盘肉都给吃了,我当时竟还以为他在说笑,可是当他拿出我母亲血淋淋的珠钗时,我才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玊清秋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神色,“我亲弟弟当时才三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们抱着他在我的面前,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那血淋淋的肉,吐了又吃,吐了又吃,直到我看到了那皮肤上的梅花胎记,才知道,原来那是我的母亲。”
沈袖冲上去抱住他,“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狠狠地心疼着玊清秋。
玊清秋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沈袖,我们的仁慈从来都不应该给敌人,我们该守护的,应该是那些为了我们也拼上性命的人。”
沈袖不断地点着头,玊清秋被她抱得紧紧的,却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她抱住的不只是他,还有当初那个无力改变现实的自己。
玊清秋闭上了眼睛,“你想知道的那件事,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我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杀光了寺庙里的所有人,最终倒在血泊之中,第二天醒来,灵汐和清晖便在我的身侧了。等我回宫以后,皇上依然以我亲弟的性命威胁我不得妄动,摄政王说来好听,实则讥讽,为的就是报复我,在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是比他还要得宠的皇子,他从不让我沾染一点朝政上的事情,就是为了羞辱我,我也照做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住我弟弟的性命。”
玊清秋顿了顿,他轻捧着沈袖的脸,轻轻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血的教训这辈子仅一次就够了。”
沈袖点了点头,轻轻地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