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牛奶果然有助于睡眠。
池晏翎一夜无梦,醒来已经是中午,看着陌生的环境,竟然还有点今夕不知何夕的茫然。
他起身洗漱后走出客房,偌大的房子里安安静静的,房子的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慢吞吞地走进客厅,脚步倏然一顿。
昨天还干干净净彷佛样板间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今天就多了一堆花里胡哨的抱枕,挤挤挨挨地放在一起,看着就十分柔软。
池晏翎走过去,往里面一坠,柔软又不失支撑力的抱枕瞬间把他簇拥着,整个人像是跌入了云朵堆里。
果然和他家里那堆东西一模一样。
一上午就准备好了,盛总还真是效率高超。
池晏翎软在抱枕堆里查看手机信息,最上方是盛潮歌的留言,大意是他有工作先去处理,锅里热了粥,冰箱里还有准备好的早饭,端出来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盛总职位都被人撸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工作。
池晏翎感叹两句卷王和咸鱼的区别,继续往下翻,略过猫哥等人的问候,看到了和池履渊的对话框。
上面只有一个红点。
池晏翎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进去,屏幕上是十分简单的四个字:“一切安好。”
他有些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睛,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又在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停住了,过了两秒,他又按着退格,把那些焦躁的质问全部删除,回复道:“好,保重身体。”
然后切出聊天界面,打开网页看了看新闻。
财经头版头条是池氏董事长疑似涉嫌损害上市公司被带走调查。
池晏翎盯着新闻页面看了两分钟,干脆地按灭手机,起身出门打算去池氏一趟。
走到玄关时,他想了想,又回去把冰箱里的东西端出来,热了吃完后,给盛潮歌发了个光盘的图片,顺便附上一句“谢谢款待。”
直到他到了公司,乘着电梯往上走时,盛潮歌才给他回了一条信息:
【盛潮歌】:乖^^
池晏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莫名觉得牙痒,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想笑。
电梯门打开,他沉郁的心情似乎也随着门的开启而散去了一些。
于特助已经在池履渊的办公室等他,见他进来,打了个招呼:“小池总。”
池晏翎“嗯”了一声,问道:“公司现在情况怎么样?”
于特助看着他:“您问的是池氏还是天骋?”
池晏翎:“有区别?”
于特助一板一眼:“以前没有,现在有。天骋和池氏已经彻底完成分割,项目、股权以及包括我在内有关人员都已经完成了交接,本月底我就会辞去池氏的职务专注天骋。您以后过来,对接人员可能就需要池总重新为您介绍了。”
池晏翎脸上有些怔忡,对上于特助隐含担忧的眼神才回过神来:“先说说池氏的情况。”
“好的。”于特助开始给他汇报目前池氏的情况,“……总体而言中低层员工情绪并无大碍,问题是部分持股的高管和一些小股东,他们对于资产剥离的意见很大,其实池总在配合调查前已经基本安抚了,但他被传唤之后,这些人也又跳了出来,如今池氏的舆论背后大部分都是这些人在做推手。”
池晏翎问道:“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总不可能让天骋把已经吃进去的吐出来。”
于特助顿了顿:“……所以他们的要求只剩下了股权套现,他们想要在池总的承诺上翻倍。”
池晏翎没说话,靠坐在电脑椅上,手上交叉遮挡在眼睛前,袖子提起一截,黑色的手套边缘处露出一截手腕,白得晃眼。
办公室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过了半晌,于特助试探着喊道:“小池总?”
池晏翎的声音从手指后方传来:“那么,收购这些人股权的人是谁呢?”
这下换于特助不说话了。
池晏翎声音很平静:“是蓝思茜吗?”
于特助一下抬头,眼睛里有点震惊。
池晏翎声音有些低,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喃喃自语:“所以过去我从来不知道池蓝这个人,但他最近却敢来找我,是因为资产剥离完成,他母亲很快就要从‘婚外情’变成正式股东,自觉有了底气吧。”
于特助安静地垂下眼眸,半天看不出来内心正在疯狂试图关闭耳朵。
“所以……我爸为什么一定要和蓝思茜结婚呢……”池晏翎的最后一句话几近耳语。
池履渊对人素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说好听叫性情中人,说难听就是极端自我,他喜欢林菀时是二十四孝丈夫,他不喜欢时干得出带未成年儿子围观林菀上床这种缺德事,浑然不管这对母子俩的心理会造成什么冲击。
这点对亲生骨肉也适用——池晏翎是他最期盼孩子的时候来到世上的,是他最疼爱的长子,被他视为生命的延续,所以他可以冒着犯罪的风险直接把上市公司的重要资产剥离出来给他。
所以他对蓝思茜的感情很一般,否则蓝思茜得到的不会是空壳一样的池氏,而池蓝——从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就看得出来池履渊没上心。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地把池氏的部分给蓝思茜和池蓝呢?
直接给一笔钱打发掉他们,然后把天骋和整个池氏都给池晏翎,这才是以他的性格干得出来的事情。
于特助对此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池总只是安排我跟进后续的股权交接,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秘书处的知情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所以一时半会我也无法给您答案。”
池晏翎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本来他也不是来这里追究答案的。
他只是问道:“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吗?”
于特助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奇异:“池氏这边池总基本都安排好了,您是他法律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掺和进来反而有些麻烦……倒是天骋那边,新并入的资产还需要消化梳理,现在池总没有办法兼顾,只能您来了。”
说完他就目光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了。
池晏翎反应了一下,差点气乐了。
这些年他优哉游哉地当浪荡子弟,除了年中年末的一段时间,基本不工作,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么大个集团职业经理人都给他安排好了,而是因为池总在背后负重前行,承担了天骋的工作,几次池总想让他彻底接手天骋,但都被他糊弄过去了,结果这次,老狐狸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逼他一把!
池晏翎按了按额头:“……天骋那边是谁在主持?”
晚上十一点。
盛潮歌回到家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池晏翎不在。
饶是早有预料,他仍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失望。
在玄关处沉默半晌后,他换好鞋,也不开灯,径直往客厅里走去,沉默颓废地往沙发上一坐,耳边顿时传来一声痛哼,与此同时身体碰到了一个热源。
盛潮歌:“?!”
他赶紧起身,唤起客厅的地灯,瞬间发现了一身西装裹在抱枕堆里的池晏翎。
他的西装解开了胸前的纽扣,下摆从西裤里扯了出来,又惨遭一坐,歪歪斜斜地遮了半边腰腹,先是莫名被偷袭,随即又被客厅的灯光刺了一下眼睛,池晏翎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水光,反着碎星似的灯光,他捂着自己的腰,一字一顿地控诉:“盛总你回家都不带眼睛的吗!你、坐、疼、我、了!”
盛潮歌先是被他晃了一下神,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把他拉起来,低声道歉:“抱歉,我以为你回家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说完想要伸手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池晏翎一把攥住他往自己腰腹间探的手,脸上的控诉轻纱一样消失不见,他似笑非笑看着盛潮歌:“您这是想看伤呢,还是想耍流氓?”
盛潮歌顿住了,就着灯光定定地看他几秒,手上一用力,圈住了他的腰把人抱进自己怀里。
池晏翎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结果还没动作,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累不累?”
他顿住了,疲惫后知后觉地从身体各处泛起,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席卷全身,一时间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但他很快收敛起这莫名其妙的脆弱,推开盛潮歌,刻意笑得轻佻:“怎么会,我一个成天瞎玩儿的……”
“你今天去池氏和天骋了,”盛潮歌打断他的话,黑瞳紧盯着他:“你父亲那边情况很不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池晏翎的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
盛潮歌神色如常:“猜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还真看得起我,”池晏翎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异常,哼哼两声把这个话题放下,“我这算什么坐视不管,池总他老人家都安排好了,就等我往里跳呢。”
盛潮歌:“……”
事涉池总,盛潮歌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
池晏翎抱怨了一句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图,而是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抱着一团柔软的抱枕,目光空茫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盛潮歌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可又走不进他的心门,只能一如往昔,笨拙而无力的问他:
“饿吗?我给你弄点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