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远,邓衿把人送到的时候,张伯正在看医书。
听到院门有动静,抬头去看,立刻起身去迎,“怎么了?”
“起热叫不醒,床在哪?”邓衿道。
张伯领他去了卧房,邓衿把宋子须放到床上,解下了宋子须身上裹着的被子,“来看。”说完让出位子。
张伯上前,掀了掀宋子须眼皮,又是探脉又是碰四肢,忙活了好一会儿,道:“受凉了,外寒诱发伏邪。”他吩咐一旁等着的两位药师,道:“备银针和敷手足的退热药包,再把配敛阴固脱和解热的几种汤药备上。”说着,他去打了盆温水,把干巾浸湿。
“擦身体?”邓衿问。
“是,要给他降热,擦完也能让他舒服些。”张伯道。
“本宫来,”邓衿拿过干巾,“你去弄药。”
张伯手停在半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离开,去配药了。
邓衿坐到床边,褪了宋子须汗湿的衣服。
宋子须穿着衣服时,看着单薄瘦小,现在褪了衣,更显羸弱。邓衿低头,用浸水的干巾轻轻擦拭他脸颊,肩颈,胸腹,四肢,后背,碰到的每一寸皮肤都灼热滚烫。
邓衿收着力,不敢擦重。
擦完,邓衿把宋子须的湿衣服带上,走了出去,迎面见到赶过来的聂叔,道:“聂叔是吗,这是宋子须的衣服,劳你去找几套他睡觉时穿的薄衣服过来。”
“哎,”聂叔接过,往里面看了眼,“刚听到仔仔被送过来,他怎么了?”
“受凉起热,昏了。”邓衿转身回屋。刚好见张伯从药房走出,带了套银针,用沸水烫煮,这段时间,他往宋子须的几个穴位不断地按着。
等银针煮够时间,张伯又往他几个穴位里置针。
邓衿站在一旁,等他扎完,道:“什么时候能醒。”
张伯:“他身体弱,得要晚些,醒了才能灌药。”
邓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位药师端着一盆药汁走出,张伯拿干巾浸湿,又给宋子须擦了几遍身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宋子须的手指动了动,张伯正擦拭宋子须的腿,没注意,邓衿走过去点了点宋子须的手,道:“手动了。”
话音刚落,宋子须轻轻抓住了邓衿的指尖。
邓衿停住,指尖触感滚烫,被抓握的力道很松,但又一直没真正松开,要攥不攥的。
“仔仔?”张伯快速擦净手,又去按他的穴位。
没一会儿,宋子须迷迷瞪瞪地醒了,但双眼没有聚焦,有些呆滞。
“没事,醒了就好,让他自己缓缓。”张伯把扎在他身上的针拔了出来,又往他身上擦了些药汁。
过了一会儿,宋子须闭了闭眼,忽然小声道:“渴。”
邓衿俯身,把指尖从宋子须手里抽出,转身倒了杯温水,走回床边,单手把宋子须扶了起来,半抱在怀里,杯沿抵住他的唇,“张口。”
宋子须微微低头,颤着手要去拿杯盏,但没什么力气,最后两手搭在邓衿手臂上,把一杯水喝见底。
“还要吗?”邓衿道。
宋子须缓缓点头,邓衿又倒了一杯给他灌下去。
这时,一位药师拎着四个药包走出,张伯把它们分别贴在宋子须的手脚心,用布缠住。另一个药师把煎熬好的药端出来,张伯就着邓衿给宋子须喂水的姿势,把药递给邓衿。
邓衿闻到那浓苦的药味,拧眉,“有没有糖放一下,怕他吐出来。”
“……没有,没准备糖,”张伯道:“喂吧,他喝习惯了,不会吐。”
邓衿顿了顿,片刻,他接过碗,用勺子舀了口汤,搭在宋子须唇边。
宋子须皱着眉,但很果断地喝了咽下。
等这一碗汤药喝完,还有一碗不同味道的,宋子须也慢慢喝完了。
把药都喝完,宋子须脱力,软在邓衿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他再坐一会儿,躺着药汁反流。”张伯道:“我去和药师准备下一次的药,有劳殿下。”
“嗯,”邓衿扯过一旁的薄被,遮了遮宋子须的身体。
宋子须靠在邓衿肩上,烧得晕乎乎的,身体还躁。他能感觉到邓衿一手揽着他半身,一手托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得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宋子须有了些力气,对邓衿轻声道:“……殿下,困,我躺下。”
邓衿拉过一旁的被子,单手堆叠,给宋子须垫高了枕头,小心将他放平躺下,过了一会儿,人已经睡着了。
邓衿坐在床边,哪也没去。
门边忽然有一道脚步声,邓衿循声望去,见聂叔一手抱着好几套薄衣服,另一手拎着食盒,匆匆赶来。
他见宋子须睡着,脚步放轻,把衣服放到了床柜里,对邓衿道:“殿下,吃些晚膳吧,这里我来。”说完把食盒递给邓衿。
邓衿没接,“本宫就在这。”
聂叔拎着食盒,好一阵没说话,须臾,道:“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外面有个膳厅,殿下去那里吃完了再过来也行。”
邓衿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拿着食盒往外走。
聂叔坐在他原来的位子上,摸了摸宋子须的脑袋,打了温水来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太子走了?”张伯走出来,没看到邓衿。
“走了,我给他带了饭,哄他去膳厅吃了,刚才犟着还不想走。”聂叔道。
张伯低头往宋子须额头上敷膏药,“仔仔起热,指不定是他干的,心里过不去。一会儿他硬要来,就让他来吧。”
“估计是这两天运来的冰,有人高的一大块冰,屋里放了两个,融了又换的。”聂叔道。
张伯:“仔仔受不了热,这两天一直出门,回来应该也洗了澡,一天洗两三次这样,再加上屋里冷,就差不多这样了。”张伯贴完膏药起身,余光忽然看到一道身影,抬头望去,邓衿刚好就倚在门边,冷冷地睨着他们。
“……太子殿下?”张伯愣住。
聂叔一惊,也转头看去。
邓衿看他们许久,忽然道:“有没有新筷子。”
“……有,有,”聂叔站起来,“我去给你拿。”
邓衿拿到新筷子后就走了。
张伯和聂叔相看一眼,都没再说话。
邓衿用过晚饭后就回来了。
守到夜深,聂叔道:“殿下,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看着。”
邓衿:“不用。”
聂叔看他一阵,没说什么,转身搬来了一张躺椅,放上枕被后才离开,和张伯在隔壁挤一屋休息。
邓衿熄了大半烛火,只留一小盏烛灯放在一旁。他靠在床边一会儿,站起来打水,擦掉了敷在宋子须额头上的膏药,又重新敷上新的。
夜色浓厚,邓衿仍然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忽然间,身旁传来细微的动静。
邓衿抬眼,见宋子须迷蒙着双眼,看了他好半晌,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宋子须?”邓衿低声道。
宋子须沉默一会儿,哑声,“水。”
邓衿去桌边倒来一杯水,将宋子须扶坐起来,喂他喝了下去,又让他重新躺下了。
躺了没一会儿,宋子须半睁着眼,里面漾着层水光,在烛光下细碎晶亮的,他缓缓道:“殿下,去休息。”
邓衿:“别管。”
宋子须闭上眼睛一会儿,忽然艰难地抬了抬手,摸了摸邓衿的脸。
邓衿微微抬头,没说话,也没避开。
宋子须:“……是不是很热啊,”他颤着手,轻轻擦掉邓衿额头上的汗,“你出了好多汗。”
邓衿没说话,须臾,他托住了宋子须的手腕,放回床边,“不热。”
“……殿下,回去吧。”宋子须探了探邓衿的手,使不上力地推了推,“我没事了。”
邓衿攥住他手腕,“别吵。”
宋子须挣了挣,没挣开,不动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
守到天亮。
聂叔起来后见到邓衿还坐在床边,瞪着眼一会儿,道:“殿下,回去吧,晚上再来。”张伯也走出来劝了许久,他们态度坚决,最后把邓衿劝了回去。
这场病来得凶猛,去得也快。
宋子须熬了两天,高热退了,但还留在张伯的住处喝药,确定不会复热的时候,他才被接回了小酒馆。
才进卧房,他就觉得有异。
抬头一看,房顶两侧只有一处放了冰块,原本一人高的冰也被减了一半,整间卧房的温度比之前高了不少,但又比外面凉快,热与冷停在了非常平衡的一点,盖被子睡觉可能还嫌热。
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邓衿,脸有些苍白。
邓衿似有所觉,看了过来。
“殿下,”宋子须斟酌片刻,道:“我想先出去住一段时间,等这里装好了我再回来,但这段时间我不会耽误功课,有什么事你让小顺子来叫我就好。”
周围静默。
宋子须缓缓抬头,见邓衿神色冷然,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一阵,邓衿道:“理由。”
“……没什么理由,就是,我想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能是这里。”
宋子须无言。
“说实话。”邓衿看他。
过了很久很久,宋子须道:“不能因为我让你不舒服啊。天气很热,冰不要再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