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摇一日暴富,易容之后优哉游哉抵达江府。
身为被聘乐师,她拥有拖家带口的权利,告知管家之后,月梵与晏寒来也能得到一间客房。
“江家的心肠这么好?”
温泊雪摸摸侧脸,确保易容完好无损:“这政策,堪比扶贫啊。”
“倒也不是。”
谢星摇道:“让更多人入住于此,是为了添一些妖魔的食物。”
不知情的乐师们还以为遇上好心人家,殊不知人心隔肚皮,自己只是送上门来的盘中餐。
她记得原文里写过,在江承宇的计划中,大婚之日便是群魔出笼之时,届时江府一片血色,无人生还。
待饕餮之宴结束,就一把火烧光这座府邸,造成妖魔突袭、江家无人幸免于难的假象,而他本人,则带着白妙言去往别处逍遥快活。
活生生一个妖中之渣。
要想抵达客房,必须穿过那条竹树环合的小道。
这地方风景不错,谢星摇张望着观景,听身后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看那边,是少爷和少夫人。”
“少爷真疼少夫人。听说少夫人昏迷的日子里,少爷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照看。”
不,你们少爷除了照看少夫人,还能对着别的女孩甜言蜜语,生活丰富又多彩,根本叫人意想不到。
谢星摇心下腹诽,静静抬头。
小径两旁翠竹依依,随处可见绿浪翻涌、竹影横斜。
不知怎么,她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立于竹下的男子锦衣玉冠,生有一副温润书生相,眉目清隽、清冷沉毅,一双狐狸眼蛊人心魄。
与她记忆里的相貌相符,正是江承宇。
心脏仍在不安分地跳动,谢星摇不动声色,瞟一眼晏寒来。
他一向对旁人显不出兴趣,此刻正安静打量竹下的男人,目光懒散,隐有认真。
倒真像是头一回见到江承宇似的。
莫非……晏寒来在暗渊遇见她,当真纯属巧合?
她的偷看明目张胆,没过片刻便被抓包,琥珀色眼瞳悠悠一转,少年对她挑衅般挑了挑眉。
谢星摇赶忙把目光移开。
白妙言初初醒来,正是神魂虚弱的时候。
她是极传统的白月光长相,面如白瓷柳如眉,双目虚虚半掩,透出琉璃一般的破碎感。
可她毕竟是除妖师的后代,周身气质高寒如雪,即便惹人怜惜,也绝不会叫人联想到娇弱菟丝花。
此时此刻,应该正处于二人观念的碰撞期。
江承宇失而复得,只求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白妙言与他隔着深仇大恨,却又见到江承宇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爱恨交织,若即若离。
至于这会儿,除却他们两人,角落里还站着三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两个家丁打扮,双双眉头紧锁;被架在中间的男人年岁已高、双目通红,不断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家丁的束缚。
“我、我怎会欺瞒二位?我儿子那天特意告诉我们,他要来江府应征画师……他已失踪了整整七天,江公子当真从未见过他?”
男人哀声开口,声音与身体皆在颤抖:“我儿子名叫郑建洲,身长七尺,浓眉大眼……”
左边的家丁面露难色:“少爷,郑夫子以死要挟,非要闯进来,我们压根拦不住。”
“失踪?”
白妙言似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敛眉抬首,声线温柔:“先生莫急,不妨说与我听听。”
那男人竟是个教书先生。
谢星摇将他上下打量,只见到满头灰白的乱发与红肿不堪的双眼,哪剩下一丝半点为人师表的儒雅气派。
不知是哪个小丫鬟低声道:“听说二儿子失踪后,郑夫子的娘子大病一场,他也疯疯癫癫的,真可怜。”
“可不是吗。”另一人接话,“我表姐也不见了,家中二老每天都在掉眼泪。”
白妙言身为世家传人,不厌其烦地细细询问失踪的细节;江承宇默然片刻,竟突然抬头,朝他们这边投来一道视线。
冷漠、狐疑、满含杀气。
这道目光直勾勾撞上谢星摇,她被盯得脊背发凉,猝不及防,耳边掠过一阵凉风。
晏寒来沉默无言,高挑身形微微一动,挡在她身前。
江承宇蹙眉,转而收回视线。
失踪之事哪能一时半会儿说得清,郑先生被家丁带去客房歇息,待白妙言进一步询问。
男人的诉苦与哽咽渐渐停下,紧张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温泊雪长出一口气:“那就是江承宇……看上去倒挺正人君子。”
他说着顿住,凑近看一看谢星摇:“怎么了?”
“没事。”
她压下心口怪异的悸动,遥遥望一眼江承宇:“应该是之前受了伤,气血不太活络。”
这句话毫无底气,温泊雪满腹狐疑,却来不及追问——
当满目颓败的郑先生经过他们身旁,谢星摇上前一步,拦住两个家丁前行的脚步。
这是原文里从未着墨的角色。
眼前这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以及他那不知去向的儿子。
他们的一生那样漫长,有那么多值得铭记的喜怒哀乐,然而到头来,也不过是鸿篇巨制里的小小一粒微尘,连一句话的描述都得不到。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她从来只关心男女主角经历过的爱恨纠葛、阴谋阳谋,至于这些不起眼的平民百姓,全被划分在“三界苍生”这四个字里头。
凝视老人通红的双眼,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平凡之人的愿望。
渺小的,彷徨的,无能为力的愿望。
它们同样真实存在。
谢星摇想开口,徒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掏出一方拭泪的手帕,放进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中。
*
以他们半吊子的水平,要想对付江承宇,十有八九会以惨败收场。
于是来到客房后,谢星摇、温泊雪与月梵声称要进行一场同门叙旧,三人一并进了房屋。
晏寒来独自一人乐得清净,去了自己房中。
“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白妙言被江承宇灭了全家,居然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月梵不满蹙眉:“看他俩的模样,居然还挺恩爱。”
谢星摇坐在她身旁:“虐恋情深嘛。现在的小说电视剧,必备三大要素:一是我爹爱你娘、我娘对你叔始乱终弃、我大舅杀了你小姨妈,总而言之就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二是男女主互相捅刀,死了再复活;三是一会儿被灭一会儿又被拯救的三界和天下苍生。”
温泊雪恍然大悟:“齐活了。”
“而且江承宇是最近很火的追妻火葬场设定,人气不算低。”
她耸耸肩:“要想赢他,或许得开一开金手指。跟我绑定的游戏是《一起打鬼子》,有些战斗技能和现代化武器,你们呢?”
温泊雪老实接话:“我是《人们一败涂地》,除开换装,好像就没什么技能了。”
“《人们一败涂地》?”
月梵乐了:“就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那个?你能像那样走路吗?换装的衣服多不多?好看么?”
“只要开启游戏模式,走路姿势就会变得很奇怪。”
温泊雪挠头:“至于衣服都很简单,像是潮牌短袖、马里奥背带裤、葫芦娃同款、姜饼人。”
他觉得这项技能鸡肋无比,说话时带了点习惯性的不自信,没想到话音落地,居然见到两双亮莹莹的眼睛。
月梵颇有兴趣,笑得咧嘴:“能瞬间换装吗能吗能吗?”
谢星摇满怀期待:“葫芦娃同款!可不可以变一个?”
温泊雪脸皮薄,被她们直白热烈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迟疑片刻,低低应了声“嗯”。
下一瞬,谢星摇眼前出现一片令人怀念的赤红。
——青年生得如雪如松,一身傲骨可比高岭之风,然而在俊美无俦的五官之下,赫然是一件粗糙红背心。
头上还有个圆滚滚的小葫芦。
谢星摇猛地一拍掌:“大娃!”
月梵乐不可支:“还有别的吗?”
温泊雪脸红得要命,闻言立刻点头,身上衣着速速一变。
谢星摇满眼羡慕:“是你,美团小哥!”
再眨眼,面前的黄澄澄又成了红通通。
月梵啪啪鼓掌:“蜘蛛侠!”
她们两个太给面子,温泊雪只觉面上越来越热,赶紧换回原本那件白衣:“别别别,这不是多么了不起的技能。”
“不会啊。”
月梵笑着拍他肩膀:“随身衣柜多实用,跟魔法少女变身似的,我想要都没法子用。”
“而且衣服也很有趣。”
谢星摇看出他的害羞,右手托起腮帮:“我们来到修真界,各门各派的仙法百花齐放,战斗技能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看见这些衣服,能让我想到从前的时候。”
温泊雪愣愣瞧她一眼。
他从小家境不好,脑子也呆,后来凭借一张脸进入娱乐圈,又得来无数冷嘲热讽。当初得知谢星摇带来的游戏时,他心中最先涌起的反应,是自卑。
这是他习以为常的情绪,仿佛成了刻在心底的烙印。
温泊雪不会想到,当他战战兢兢说完,会遇上两道赤诚而明亮的目光。
那点儿羞愧和胆怯一点点缩回角落,他心觉不好意思,低低开口:“谢谢。”
“最后是我啦。”
月梵向前探探身子:“我当时玩的游戏,是《卡卡跑丁车》。”
“赛车游戏?可修真界没有——”
谢星摇一怔,旋即恍然:“难!道!”
月梵神秘笑笑,向她竖起大拇指:“《卡卡跑丁车》自带车库,你们想坐兰博基尼还是劳斯莱斯?”
谢星摇毕竟是个小姑娘,闻言惊喜笑开:“万岁!”
手机游戏里的跑车,无论多么华贵多么拉风,终究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但当游戏系统融入现实,一切的意义就浑然不同了。
“修真界不是有行空符吗?我之前尝试过,只要把它贴在车上,就能实现空中飞车。”
月梵搓搓手:“别人御剑御器坐飞舟,速度像乌龟一样慢,等哪天有了空闲,我带你们去玩儿飞天漂移加速,甩他们一大截。”
谢星摇用力点头。
“对了,除开技能,我游戏里还有个小仓库。”
月梵道:“东西不多,我看看,有求婚戒指、葡萄汽水、仙女棒……”
她说着一停,瞥见温泊雪忽然扭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温泊雪摇头:“没什么,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可能是错觉。”
三人之中他修为最高,对于妖气的感知也最灵敏。
一句话说完,温泊雪定定心神,秘密传音:
“有妖气,应该就在不远处。”
月梵:“知道具体位置吗?”
温泊雪正要摇头,想到不能打草惊蛇,迅速僵住脖子:“太淡了,江府里的妖魔全都服用过匿气丹,很难被修士察觉。”
“江府里的这些乐师,其实就是妖魔们的盘中餐。我记得原著里讲,每到夜里,会有饥肠辘辘的家伙偷偷下手。乐师数量这么多,彼此又不熟,很难注意有谁失踪。”
谢星摇捻起一根仙女棒:“要是贸然出手,很容易让他们逃脱、暴露我们的身份。不如静观其变,等他们现出位置,再速战速决。”
“可以啊!”
月梵眸光一闪,看她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欢喜:“不愧是玩儿战术的。”
既然要静观其变,那便不能露出马脚。
谢星摇开口,语气如常:“我也有个小仓库。”
与此同时,窗外。
两团黑雾飘荡如烟,隐入夜色。
左边的影子斟酌半晌:“今夜,就他们?”
“细皮嫩肉,看起来味道不错。”
右侧黑影冷冷一笑:“昨日你选的夜宵味道可不怎么样,年纪轻轻,吃上去居然那般粗糙,还总爱吵吵嚷嚷,若不是我一剑封喉,那姑娘的惨叫能吵醒整个院子的人。”
“就当是个开胃菜。”
他伙伴语调散漫,舔舔下唇:“方才屋里的男人往我们这边看了看,他不会有所察觉吧?”
“察觉?我们服用过匿气丹,莫说凡夫俗子,连修士都很难感知。”
他说着蹙眉,停顿稍许:“除非……他修为极高。”
可房中毫无灵力波动,一男二女举止寻常。
等等。
穿过窗外婆娑的树影,他望见烛火摇曳中的景象。
那红裙少女长睫微垂,手中分明没有火石,却倏然冒出火焰。
这是……御火诀?
谢星摇举起手里燃烧着的仙女棒:“点燃了!我仓库里恰好有个打火机。”
不得了。
黑影两眼睁得更大:她非但凭空御火,指尖还噼里啪啦炸出火花,此等术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左侧影子语气沉凝:“看这火光和持久度,起码得是筑基水平。”
话音方落,两妖又俱是一震!
红裙少女静待火光散去,手中一动,现出一个纯黑色长方体。
以及几张巴掌大小的纸片。
他们修为不低、目力超群,轻而易举便看清纸片上的画面——
赫然是一个又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那玩意儿像画,却绝不是画。
每个人的五官都无比真实而清晰,不似用画笔描摹而出,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魔族。在修真界里,唯有魔族会身穿那般不入主流的奇特衣物。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右侧影子打了个哆嗦:“我听说的确有种术法,能够困魂锢魄,让魂魄留在符箓之中永受折磨,可那种术法需要的修为——”
他的同伴咬牙:“即便到了金丹期,也只能初学皮毛。”
筑基期的小菜鸟谢星摇低头捣鼓一阵,眉目弯弯,语意含笑:
“游戏里有拍照功能,拍立得挺方便的,你们看,这是我和其他玩家的合影——对了,还有这个!”
一句话说完,两妖彻底骇然,惊愕屏住呼吸。
她手中无剑无符,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圆筒,然而抬手之际,竟有无上金光随之涌出,空灵绝伦,如无边法相。
金光潺潺,更胜月色三分;光柱极长极直,宛如一把凛凛神剑,于瞬息之间刺破茫茫夜幕,华光满屋。
引出金光法气,对于修士而言算不上困难。毕竟人人皆有灵力,灵力波动之下,自有恢宏妙法。
但此时此刻,四面八方灵气全无。
“不用灵力,便召出此等法光。”
左侧暗影后退一步,牙关打颤:“以气为灵、化气为光,此人……最低化神!”
“我悟了。”
右侧暗影蜷缩一下:“还记得那男人不久前的扭头吗?”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然显出了某种不对劲的端倪。
先是含糊的试探,再循序渐进展露实力,这绝非巧合,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屋里的大能们实力高深到难以想象,早就发现他们藏在此地。之所以亮出法宝与法诀,全为震慑他们这两个暗中窥视的小贼!
他悟得很深,很透彻。
“不……不至于吧?说不定一切都是巧合。”
左侧的同伴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倘若当真发现我们,为何一直装傻?如果按你所说,他们理应将金光照向窗外,催促我们快快束手就擒!”
房中的谢星摇对一切毫不知情,慢条斯理:“听说这是德国进口的,效果非常不错。屋子里有蜡烛,看上去不是太明显,我们往窗户外照照。”
于是回应两只妖魔的,是一束澄黄亮光。
金光满溢窗外,令一切阴暗无处遁形,无比清晰地,描摹出两道骇人身影。
几双眼睛茫然对视,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两只妖魔又惊又惧,理智为零。
怎会如此,她、她居然当真一针见血地,照过来了?
谢星摇头脑发懵,面无表情。
她、她只是想试试功效,照一照黑漆漆的地方……这什么运气?
而且这两只妖,看起来修为不低。
突袭一触即发,空气里紧绷的弦将断未断。她有信心能赢,但届时引起的响动定然不小,等其它妖魔察觉,他们就全完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悄无声息击败对手,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回危险了。
“别怕。”
温泊雪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毅然决然挡在最前:“我我我来保护你们!”
他心跳如鼓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句话堪堪说完,便见两只恶妖狠狠向前一扑,旋即——
扑到了地上???
左边那个瑟瑟发抖:“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把主意打到三位大能头上!”
温泊雪:?
什么情况?
右边那个语带哭腔:“还请红衣大能收了手中的无上金光妙法,饶我们一条命吧!”
月梵:?
他们吃错药了?
“红衣大能”谢星摇同样摸不着头脑,循着对方视线探去,见到他们口中的无上金光妙法。
貌不惊人,通体深灰,正散发着一束澄净亮芒,光华流转,刺目至极。
她的……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