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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朝生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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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火光在摇曳跳动。

窑火生,器将成。

这座窑中,万丈烈火灼烧不休,倾覆在那些陶器上。须经历数天之久,又以寒水降温,方可见日后几分光彩。

此时的她,窑火发出的嘶嘶声响,空气里飘散的泥味尘灰和身旁数以万计的陶艺品,均虔诚恭谦。李顺琼喜欢在这个时候使着吴侬细语哼首戏曲儿,跟着师父学的,只为静心。

“小姐,”李顺琼的婢女黄苓快步走到她身边,犹豫了半晌才小声打断她,“老爷叫您去他那儿一趟。”

李顺琼这才发觉有人来,停了唱曲,目光却未曾移动。她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柴窑,问道:“何事?”

黄苓匆忙低下头:“奴婢不知。”

李顺琼抬头见她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主动牵起她的手来拍了拍道:“没事。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它。”

李顺琼走出炉房,蓦地一笑。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李顺琼生活在现代二十七年,病重离世后便成了古代十二陶瓷大家李家的长女。在她睁眼的一刹那,看见自己周身全是明晃晃哭泣的男女老少,脑袋里还被压得突突疼,差点眼前一黑再次晕过去。

当时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理清了那些记忆。原主人刚出生不久,便染上恶疾即将离世,她来的时候李家人都围在她旁边低泣了,愣是让李顺琼来了个诈尸。后一检查还发现除了身体还是有些怏怏的,基本就没什么重病缠身,连看过的大夫都只能道一句是李家长女福泽深厚。

她穿进的李家,排在了十二家里末尾。十八年过去,此时的李家家主李闻庭身体抱恙,也无心再继续支撑李家家业。

振兴李家的这个担子,落在了李顺琼身上。

“顺琼。”李父躺在塌上,听见她进来的声响才略略抬起眼,“那些做得怎么样了?”

“还在烧。阿父既染了风寒,便不要再操心这些了,交给我就好。”李顺琼上前掖了掖背角,低低应道。

她起身点燃床旁小案上的沉香,将烧烬的余灰倒进扁匣内,递给一旁的侍女:“倒了。”

侍女应声离开。

“今年,”李父愁,“圣上命十二陶瓷大家各烧制一件陶器入京,庆贺天子寿辰。我已烧制好一件,可如今落了病,李家又无其他能托得过的人,只能让你随车马走一趟入京了。你可愿意?”

“我虽不欲让你参进这家族利益纷争中,可……”

李顺琼弯眼打断李父的话:“阿父放心,我定护好李家。”

李父长叹一声:“李家不善争斗,才在十二家里落了下风。你掌家,兴许会好些。”

“我自然信你。”李父欣慰地看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件最好的陶器般,“你病好后开始做陶艺,我便发现你是我们李家难得一遇的天才,就像是……”

他笑着摆摆头,继续道:“生来便善于做陶艺。”

李顺琼垂下眼。

她前世,悟性不高。跟她同窗的师兄妹刚学那些繁复的过程时,顶多练个三四遍便能熟练,她却要足足练个数十遍。

后面技近大成,别人夸她好风光,李顺琼都不置可否。一句“天才”,却是她将近二十年的心血所换。

“好了,既然那些陶器还没出窑,你便继续候着,免得出现状况。郎大人可等着呢。”李父道。

李顺琼依言离开。

本来十二陶瓷大家都是给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们制瓷器,可由于李家不胜前十一家,便放宽了标准,若是有人付得起价格,或拿出一个称心的承诺,均可做。

这位郎大人,姓郎名砚观,是江南一带顶顶有名的富商,与六行商道结交至深,关系势力错综复杂。竟专门北上求李家做一套茶具。

李顺琼念及此,想起上个月郎砚观来此的情形。

她那日闲来无事,晃到了正厅里去,隔着半镂空的檀木屏风,瞧见一个海青色衣衫的人影道:“我赠万金,求一套李家茶壶。”

他俯身作揖,李父慌忙扶他:“郎大人不必如此拘礼,来者皆为客。”

郎砚观向后方招了招手,一大群小厮轮番抬了数十箱金银进来,将正厅摆得满满当当的。

“您看这些。可够?”郎砚观笑意盈盈道。

“这些金银,或可解李家如今财务紧缺之急。”

李顺琼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面视郎砚观。

之前听人只道这郎大人擅生财之道,如今一见才知也是位玉面郎君。他一双眼尾上扬,却压着抹深沉又探究的目光望着她。嘴角半勾似笑非笑,唇红齿白得宛若女儿样。

“家女李氏。”李父见李顺琼突然出现,讶异之下赶紧解释道,“您快坐。”

“郎大人。”李顺琼行礼,拿起木桌上一盏茶壶递与郎砚观,“既然郎大人想要茶具,不如看看我们李家的茶具做的如何。”

“通体流畅光洁,”郎砚观接过一摸,又伸手敲了敲“手感细腻,声音清脆,颜色深厚。”

“好。”郎砚观赞道,放在手里反复摩挲,“可惜我只是个外行人,只是闲来时爱些风雅之物,更深的也说不出了。”

他察觉出李顺琼探究的眼神,“啊”了一声,还给李顺琼解释道:“我是挺想要李家的茶具的,不过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他比我更爱这个。”

“郎大人,不知是哪位贵人想要这套茶具?”李父问。

郎砚观含笑不语。

李顺琼:“好,我们答应了。但这些金银我们只要一半,我想请郎大人另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讲。”

李顺琼微微一笑:“听闻郎大人两个月后要携一队人马前去西域,我想一同前去。”

郎砚观看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他低头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道:“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我们李家也是有些情报收集的地方,不然还怎么生存下去?”李顺琼面不改色,淡淡道,“郎大人放心,我只知道我需要的信息。”

言下之意是,没存歹心,只是为了李家好,旁的绝不多问多做。

郎砚观看着面前这个身形清薄却挺直的少女,目光如炬,神色间已然没有这个年纪女孩的稚气,而是以一种近乎老成,沉稳的姿态对人。

他于是道:“行。两个月后我来,你将茶具交与我,我便带你走。”

“这些钱,便全给李家了罢。想要这套茶具的贵人,”郎砚观笑得促狭狡黠,“念得紧儿,多给些也无妨。”

李顺琼思绪收了回来。

只要郎砚观能捎她一程去西域,那位贵人是谁都无所谓。近年来十二家的陶艺之争愈来愈多,花样层出不穷,李顺琼想着去西域的澜支洞里寻些新奇纹样与做法,看看是否能有所突破。

上一世她鲜少涉猎外域陶艺,正好借此填补上空缺。

郎砚观要的那套茶具,明儿就做好了。还有一个月,便是他过来取并带她去西域的日子。在这之间,她还要上京向圣上进呈茶具。

她回到窑前,黄苓正在那细致地盯着,分毫未动。

李顺琼走过去拍黄苓的肩:“回去吧,我来看着。”

黄苓嗫嚅半天,还是没说出几个字来。

前几日李家家仆做了次大调整,黄苓从李父那调到她李顺琼这来。黄苓性子胆怯,二人又尚未处熟,便处处怕惹了事。

“怎么了?”李顺琼也不急,走到窑旁拿起长钩伸入观火孔里,从窑膛的匣钵里钩出火照来。

“听说小姐过几日要去西域。”黄苓道。

李顺琼“嗯”了声,看着火照判断着火候。

“奴婢想去西域看看,”黄苓摸了摸鼻子,垂下头,“想请小姐带上我。”

李顺琼意外地抬头看她:“想去那里看看?”

黄苓面色羞红,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李顺琼笑起来,委实没想到黄苓是这个原因,不过竟跟她也有些是不谋而合。

黄苓激动得面色更红了些:“奴婢,奴婢谢谢小姐!”

“在我面前不用奴婢奴婢的叫,直接说我就行。”李顺琼起身吩咐道,“去叫几个伙计来收拾一下这里,等着自然降温后就可以出窑了。”

“好!”黄苓难掩欣喜之色,几乎是跳着步子跑了出去。

李顺琼放下长钩,重新坐回了一旁的椅子上。

李家人都是副温厚性子,不争不辩,饶是她前世尖锐不平的性子,都被磨得和缓了些。现今李家落没,其他十一家便明里暗里对李家耍些手段,前几次还是小打小闹,她找人还了回去便作罢。可他们手段愈发狠辣,像是要对李家赶尽杀绝似的。李顺琼可忍不了,往西域去,一是为了填补前世的不足,二便是放松其他十一家的戒心,到时候好给他们临头一掌。

既然他们想要对李家赶尽杀绝,那她李顺琼便偏要李家扶摇直上,立于十二家之顶。

火光照在李顺琼的眸子中明明灭灭,掩藏着瞳孔深处的一片锋锐。

“小姐,小姐!人来了!”黄苓边喘气边跑到她身侧,指了指后面的几个伙计。

伙计们熟练地走到窑炉旁收拾,李顺琼则站定不动,静静看迎着盛火隐隐约约透出来的茶具。

那是千磨百炼的姿态。

她之前还在想如何跟郎砚观交识,与他的人马一同去西域是最为稳妥。谁成想郎砚观竟主动上门来。

可真是,贵人相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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