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时,李顺琼与郎砚观偶尔聊上几句,随口谈到了“澜支洞”这个地儿,才知道两家都是要去澜支洞,邱韫之亦是,所以才跟郎家一起走。
郎家虽是要去澜支洞,可事先要去交付一批货物,因此待两家抵达伏空寺口后,郎家便先行离开了。
伏空寺位于沙漠之中的一片石壁旁,皆是灰砖黑瓦,远观不见分毫色彩,沉默寂静,直直隐入黄沙中。众人走到伏空寺前时,寺门陡开,几名黑袍僧人手持念珠,陆续从寺里走出,分成两队立于佛门前。
郎砚观颇有眼力见地没去喊邱韫之与他一道走,只是说:“既然都是要去澜支洞,不如你在这里等着?”
邱韫之默不作声,头却在空中点出轻微的弧度。
此时玄荣住持正迎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众人:“可是李家姑娘来了?”
玄荣着一袭粗布灰麻僧袍,拄着一黄木拐杖,慈眉善目,正朝着众人微笑颔首。他拿出一串佛木念珠,细绳上还系着靛蓝正红相间的锁球流苏,正散发出一股沉沉幽香,似是熏上了寺庙里的香火气味。
李顺琼从人群中走出,提手躬身:“玄荣大师。”
“李施主。”玄荣伸手将那串珠递出,串珠晃来沉香,“远道而来,这是伏空寺的福礼。”
串珠被一圈一圈地环在手腕上,衬其愈发细长白净。在木珠贴上皮肤的刹那,一股热意熨帖上来,分明这沙漠中的热气会让人焦躁灼热,这热意却扫得她灵台一片清明。
黄沙这时猛地扬起,刮得众人的脸生疼。见众人纷纷提袖挡沙,玄荣忙道:“都请进吧。”
李家众人随着李顺琼与邱韫之步入伏空寺。剩下的两名僧人见人都进去了,便由内缓缓拉上了这伏空寺的大门。
大门年久失修,关上时发出粗重沉闷的“哐”声。
玄荣带着众人穿过重重庭廊,檐下佛铃轻荡,清灵入空,驱散了空气中的灼灼热浪。
“玄荣大师,”李顺琼明显感觉到寺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上许多,不禁问道,“伏空寺为何比外面凉快这么多?”
“当年承光大师为整个西域念经祈福千余日,终于在此处天降甘霖,他认为此乃佛祖缘指之地,故而举寺迁徙至此。大抵是佛祖念其心诚,这伏空寺也确变成西域一凉地。”
话毕,众人来到大殿前。
佛祖正垂首微笑,整座金像残缺非全,破痕累累,只是右指微曲,搦一金灿宝珠,观一眼便觉清风拂来,通身和畅。
“慧仁,慧空。”玄荣招呼那四名僧人中年龄较小的两位来,细细嘱咐,“你们去将各位施主领到各自的客房去,切莫怠慢。”
“这位施主,”玄荣朝邱韫之躬身,姿态神情上有种说不明的敬重和畏惧,“您杀戮过重,不如在佛祖座下净心片刻?不然,您实在不便在此地久留。”
邱韫之沉默半晌,突然直直步入佛堂,抬目注视着那含笑佛像。那目光先是清冽冷然,又不知思及什么,猛地怆然,接着双腿一弯跪在那蒲团之上,垂首,闭目,合掌。
竟是默做了。
玄荣转头对李顺琼道:“李施主,请随我来。”
李顺琼颔首,随即几不可察地扭头瞅了邱韫之几眼,便快步跟上玄荣走了。
他将李顺琼带入偏堂,偏堂内空无一人,也没有摆放佛像,只余一伫立的石柱。
“李施主。”玄荣迈向石桌旁,随即伸出五指按向石柱,看似只是轻轻一点,可顿时在那石柱与他五指相接之处出现了诸多细长裂隙。不消片刻,裂隙不断扩大延伸,破出了一个颇大的缺穴,一只玉镯嵌在石隙中,玉色温润,那蕴在其中的一丝殷红血线便尤为显目,像是刻意要打破这美玉的完美,使其有缺。
玄荣将那玉镯拿出,转身伸出手,那玉镯躺在他手心之中,血线一离开那石柱,颜色便渐渐减淡,待它到李顺琼手掌心中时,已化作浅淡一线,几乎看不出任何色彩。
“玉镯与这石柱相连,这血线可以说是石柱为这玉镯输送的生命力。一离开石柱,这血线也便消失了。”玄荣解释道。
李顺琼:“玄荣大师,敢问这玉镯有何用?”
大抵是跟那澜支洞有所关系吧。她来此,也只是为了澜支洞。
玄荣说:“此玉镯,名霈天昙,是打开澜支洞的钥匙。伏空寺还有一隐秘,便是世代住持都是澜支洞的守洞人,澜支洞洞主曾留下八字言:缘生缘灭,勿止勿扰。故而我们不拦世人入洞寻宝,只求洞中安稳,勿因打斗等原因破坏洞府。明日你们入洞时带上此玉佩,便可真正进入澜支洞了。”
霈天昙在她手中,而澜支洞近在眼前。
李顺琼的手微微一抖。
她已走到了这门口,之后无论如何,或生或死,都定要走下去。
李顺琼随即将那霈天昙紧握于手心之中,收手回去时面色已如常,稳声定气道:“多谢玄荣大师相助,若是之后有需我的地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知李施主是想在澜支洞里给李家觅得一线生机,而李家主与我相交多年,我自是愿意帮助李家。”玄荣看向李顺琼手腕上缠绕的那串念珠,眼神蓦地严肃起来,“李施主,还请您将这串念珠好生保管,此念珠上带有煞气,专克洞中鬼神罗刹。”
她抱拳躬身,在这位神情超然的白发老者前诚恳感谢:“李顺琼感激不尽。”
就在二人踏出偏堂时,玄荣突然提醒道:“李施主,那位施主何时起来全凭他本心。”
李顺琼微微一怔。
她去了大殿,果真看见邱韫之仍跪于殿中,嘴唇翕动,念念有词。
她侧耳听去,只觅得几个简单的字:求……长……洞……
难道与澜支洞有关?
李顺琼轻轻走至邱韫之身侧,裙摆在他身侧摇晃,贴近他的手臂。香气逼近,邱韫之恍惚发现,自己稍稍沉住的心神又开始不稳。
算是白跪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致尧。”李顺琼只是低低唤了一声。
邱韫之摸不透她的意思,抬头望她时正见李顺琼眸光沉沉地看着那佛像,神情莫测难懂。
此时大殿内只留案上灯火几盏,周遭一片漆黑。她手中攥着的玉佩在暗处亮出莹莹幽光。
“致尧,我觉你本性纯良,尊师重道,本性非坏。”
邱韫之张开口,半晌却道不出一个字来。
李顺琼说出这句话后,便转身欲出大殿。当她走到大殿门槛时,邱韫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李姑娘,谢谢你。”
声音轻荡于大殿之中,音色清亮温润,宛如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郎朝她轻声笑道。
他再次朝佛祖一拜,便起了身。
邱韫之正背于佛像前,那佛像似在低眉看他,笑意愈深。金光烛火照在他背上,周身大亮,灿若神明。
殿外低沉梵音突响,传入大殿之中。
李顺琼朝殿外望了几眼:“众位师父们正在念经。”
“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休息吧。”她道。
邱韫之向她走了几步:“若是出去的话,我与你一起。”
“无事,只是想些关于澜支洞的事。”
慧仁师父正候在门口,他已安排好李家人入住,现在是再次返回等候李顺琼和邱韫之。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慧仁领着二人走入客堂,微一俯身:“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告知前堂的几个弟子即可。”
李顺琼照着他也提手俯身:“麻烦慧仁师父了。”
李顺琼正打开门准备进去,倏然听见身后衣服窸窣响声,随即脚下木板被踩出的吱呀声——
邱韫之站到了她身后。
“嗯?”李顺琼欲转头,邱韫之却突然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另一只手虚虚抚上她的手臂,黑白衣衫相连,肌肤也隔着两层薄布贴近。
她的半边身子立刻僵住,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仍旧模模糊糊地传进耳朵里:“屋中有人。”
有人?!
邱韫之将李顺琼拉至身后,双眼紧紧地扫视房间四处,声音冷若寒冰:“出来。”
手侧的剑也被他拿了出来,直指房间内处。
长剑再次白光闪烁,寒气四溢。
李顺琼扒着门探出头看向屋内。
“谁呀?”
一个娇俏声音从帘幕后传来,似是刚刚醒来,声音中仍带着睡意,说的话都是含糊不清:“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么?”
李顺琼缓缓转头,盯住邱韫之的眼,半晌艰难说出:“会不会是……慧仁师父带错房间了?”
那人见没人回答,直接撩开帘幕,钻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俏丽眉眼看着他们二人:“是个小娘子带着自家郎君来了?”
“倒是有缘,”那人彻底扯开帘子,娉娉袅袅地走出来,手上还捻着袍带走至二人面前,“这位娘子,进来坐坐?”
她容色娇美妍丽,一双秀媚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观察着他们,红唇微启,透出几分狡黠捉弄的意味来。
邱韫之未松开剑,仍是直指那人,目光未曾松缓半刻:“你是谁?”
“且慢!”
一道声音急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