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敢看第一时间查看屋内的惨状。
但五条悟踢开房门走进去后,半晌也没传出人类说话或打斗的声响。
过了快五分钟,空气里依然一片安静。
我实在好奇,于是偷偷蹭到门口,试图偷窥房间里的情形。
房间里没有我以为的血腥暴力的场面,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和二十八岁的五条悟隔了一段距离,沉默却危险地互相对峙着。
而十八岁的五条悟被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横身挡在身后,一如他当年在百鬼夜行时保护的那些咒术高专学生。
他们三人身上衣服的状态看起来都还算正常。夏油大人依然穿着浴衣,十八岁五条悟的衬衫除了有些皱以外,也没见有多凌乱。
除此之外,五条悟手里拿了瓶酒店里随处可见的矿泉水,正小口小口地抿着。他的嘴唇像是被人粗暴地对待过,唇角有些可怜兮兮地发红。
“我是不是该夸赞你没忘放‘帐’?”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开口就是冷嘲热讽。只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像是得了重感冒。
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轻嗤笑出声,他抬手扎起身后还湿润的长发,露出的手腕线条流畅而有力:“我只是帮他区分开,我不是他的‘杰’,不会惯着他。这世界也不全围着‘五条悟’转。”
“欺负小孩子,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神色冰冷。
“他不小了。”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转身去房间的冰柜里拿了另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倒进一个纸杯里,“至少,他懂得比你多。”
“公报私仇还是故意挑衅,我分得清。啧,不会吧不会吧,你该不会在记恨着醒来时发现自己是承受的那方吧?”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冷笑,“还真是幼稚。”
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没立刻答复,而是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冰水,然后走到二十八岁五条悟身前,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嘴对嘴,强硬地灌了下去。
“夏油杰!”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被冰水呛得直咳嗽,他看上去想杀人。
“说这么多话,嗓子不疼吗?”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表情无辜地耸耸肩。他把剩下的纸杯和水塞进五条悟手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与他鼻尖对着鼻尖,有种在调情的暧昧,“不愿意的话,你明明可以用无下限弹开我。怎么?它失效了?”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抿紧了嘴,脸恨恨地扭向一边。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与可怜。
“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袒护年少时的自己。反转术式、无下限,哪个你会的他不会?哦,他还多了一个,对我这具身体的束缚。”夏油大人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他用手指抚上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的侧脸,指尖描摹着他漆黑眼罩下的容颜。与口中残忍的话语不同,夏油大人的动作里夹揉了某种既模糊又温暖的情愫,仿佛他很珍惜眼前的人。“毕竟你懂的。这个世界的‘我’,还是一门心思爱着你呀。”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又把脸转向近在咫尺的夏油大人,语气冷漠地发问:“那你现在不爱了吗?”
“这个嘛……”夏油大人眼角微微眯起,脸上笑容的弧度丝毫没变,透露着一种虚伪。他说出的话真真假假,让人辨别不清。“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他把游移的指尖插进五条悟的眼罩,指关节微曲,把眼罩缓缓向上推起。夏油大人注视着那双澄澈又水润的蓝色眼瞳:“你和他记忆同步到哪一步了?是不是多进行亲密接触,你们俩的灵魂才会融合得更快?不然你和他一起上个床吧,早点儿变成同一个人。毕竟,我可没有喜欢NTR的爱好。”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冷着脸:“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来要求我?”
“因为我和你不同,我可是很想杀了那个小鬼的。”夏油大人用指腹摩挲着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光洁如玉的眼尾,宛如在抚摸柔软的丝绒,“他不是也告诉你了吗?我拒绝与他融合。所以最后我们两人只会留下一个意识,不是杀了他,就是弄死我。”
“夏油杰,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依然还要这么和我对着干?”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冷冰冰地问夏油大人,语气固执而认真。
“为什么不呢?”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的回答却轻巧而狡黠,甚至他还一手搭着五条悟的肩膀,俯身笑了起来,“要是你能恨我,那就最好啦。”
“你死心吧。他学不会恨你的。” 床上,一直沉默喝水的十八岁的五条悟突然开口,“毕竟‘我’最恨你的时候,是你在新宿毅然决然地选择抛下我,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当时我恨不得咬碎你的脖子,在你身上捅出几个血口,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心。但你最终不还是被我放走了么?还有,你说要强|暴我,却最终也没舍得把我弄伤。所谓的让我吃些苦头,就这?你骗鬼呢?”
“……”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瞥头看向十八岁的五条悟,目光晦涩难解。
“‘我’放走你,是因为相信,最终你一定会回来。”十八岁的五条悟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这么着急求死,是因为你突然发现,自己在无可避免地与这个世界的自己同化吧?你怕牵扯到他?”
“真是……”夏油大人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敛起脸上虚假的笑容。他松开按住二十八岁五条悟肩膀的手,拢了拢浴衣,向浴室走去,“无聊。”
十八岁的五条悟却没遂他的意,他脸色严肃下来:“夏油杰,我再问你一次——快点告诉我!你许的愿,到底用了什么作为代价!!!”
许愿。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是在哪里?
这好像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渐渐蹲下身,痛苦的抱紧额头。
仿佛有什么在阻止我回忆起来。
但我灵魂说着不行。它说我必须想起那个被我忘记了的事情。
因为,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夏油大人的咒力不知不觉间在我四周蔓延开来,好像在拥抱着我,让我退回去,别做危险的事情,回到他温暖的臂弯。
别阻止我!
我已经不能再无知无觉地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了。
就算是夏油大人的阻拦,也不可以!
为了与夏油大人的咒力对抗,我的咒力开始暴走。
我看到房间里的三个人因为屋外的异常,纷纷向我跑来。但我无暇顾及这些,头脑间两股咒力对抗,仿佛一把钢叉在搅动我的脑浆。
好疼!但是还不够!
夏油大人和五条悟蹲在我身前,嘴唇张张合合。
不够!还要再疼一些,我才能回想起来!
随着夏油大人的手握住我的肩膀,回忆在我的大脑“嗡——”地一下炸开。
无数熟悉的话语涌现在我的耳畔。
——我没有能力再把你送回来第二遍了。所以让我放心些,菜菜子。
——收养你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你身上一直缠绕着一丝诅咒的气息。但那是我自己的咒力。
——嗯,我确实有一件想让你完成的事情。
——活着。
——诶,杰,你昨晚给菜菜子种下什么咒印了吗?她身上你的咒力好浓啊。
——她头部啊。准确来说,眼睛下方,那个地方大概是……海马体?
——看不出你都做了什么诶!真有趣。
——像羂索那般把孩子当成工具的人来说,一定不会知道,失去了心爱的孩子的父亲,到底会是个多么疯狂而恐怖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许愿呢?
——我明明看到了你身上的愿力,那是我见过的所有人类中最多的。
——原来你已经许过愿了啊。
——你身上有金色的愿力。这样的你,本来一世安好。可惜你被诅咒了,才会忘不掉前世的记忆。
——有人抹去了你的因果,而你身上的愿力被人故意用诅咒封印……所以我很好奇,既然有人渡你,为什么不渡到底?
——明明杀过人,你身上却没有业障,而有功德。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是个很幸运的孩子。只是你要记住……任何更改,必有代价。
我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夏油大人。就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
为什么能阻止我杀伏黑惠和羂索?
又为什么,能做到对自己深爱的五条悟那么狠心?
“菜菜子!你还好吗!!!”二十七岁的夏油大人蹲在我眼前,焦急地询问我。
我的眼中却浮现着在另一个时间,他坐在我身侧,笑着对我说:
——菜菜子,是我诅咒了你。
纷乱的思绪里,我敏锐捕捉到那个被压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夏油大人在与某个存在交涉——
「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那么,作为代价,你可以付出什么呢?」
「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所以只要我拥有的,你可以全都拿去……」
「……包括,我的一切。」
“莫比乌斯环。”我看着蹲在我身前,满脸焦急的夏油大人。泪水不由自主地从我眼眶滚落,我却只是盯着我面前的那个赋予我灵魂、哺育我血肉的人。
我怎么才想起来呢?
这条世界线上的因果,是个莫比乌斯环。
我以为的因果,是前世他救了我,所以这一世我一定会救他。因此有了我的重生。
但实际上,这条世界线之所以会存在,是他为了救我。
他替我创造出了一条崭新的世界线。里面有未曾沾染血腥、变成了受人尊敬的咒术老师的夏油杰;有一直都备受宠爱、所以被养得有些骄纵的五条悟。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没有因为车祸分开,始终甜甜蜜蜜、青梅竹马;伏黑惠、虎杖悠人能在一起打闹说笑、幼驯染地相伴长大……
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现在这条衔尾蛇到了该收口的时候了,只要作为‘外来者’的他不存在了,幸福美满的世界就会诞生。
这才是真正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