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校区内,有人静坐在办公室中,桌上泡着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
他右手握着一只名贵的钢笔,笔尖时不时在纸页上滑动,落下几段行云流水的小字。
有学生抱着不乏他脑袋高的作业本走了进来,平平稳稳地压在了桌面,“沈老师,这是二班的笔记。”
沈瀛抬头应了一声,“嗯。”
“老师,我听说在京城七号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明天的课需要拿这个案件来进行分析吗?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题目,挺新鲜的,大家都感兴趣。”
“嗯?”沈瀛的眼神里走漏出惊讶的情绪。
他还未曾知晓这件已经光速走遍大街小巷的新鲜事,手中的笔骤然一顿。
“您不知道吗?”
学生转念一想,忽然弄明白了——
最近学校正摩拳擦掌,准备与其它各校进行人才抢夺战,每年都搞得如火如荼,这几年更是风风火火地拉上沈瀛这个活招牌出去“坑蒙拐骗”,挖走了好多大学的墙角,惹得别校在背后暗暗戳沈瀛的脊梁骨。
工具人沈瀛摇头不语。
学生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给沈瀛听,生怕自己说的不够细致,其间连比带划,唾沫横飞,全然不知自己喷溅的口水如同装了定位设备,全都无一例外地命中了他刚抱来的作业本。
沈瀛瞥了一眼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本子,默默抽出一张纸压在上面,替其挡下史无前例的一难。
过了许久,滔滔不绝的学生总算是运气收功,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沈瀛把来龙去脉了解清楚,沉思片刻,严肃正经地说:“我们明天不选择这个案件,换成几年前的高管受贿案。”
学生还想继续争取下这个案件,“这个案子不是现成的吗?大家对于近期的案子也怀有极高的热情。”
沈瀛放下钢笔,随口问:“你觉得这个案子是个怎样的故事?”
“受害者被凶手强/奸,然后进行封口杀害。”
“行凶地点?”
“会所。”
“目的?”
“封口。”
沈瀛正襟危坐,“会所进出需要拿身份证进行登记,并且有摄像头对场所内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如果选择在会所进行杀人,无异于自投罗网。”
学生不服气,“如果是走后门,恰巧又避开了监控区呢?”
“你知道凶器吗?”
“……不知道。”
“你知道死者的身份吗?”
“这个……”
沈瀛义正辞严地说:“你想凭着自己空洞的想象将案子破解,这是我们最忌讳的东西。”
学生不禁闹红了脸,两只手局促地捏在一起,嘴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正当他打算夹着尾巴溜走时,沈瀛猝不及防地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而且还混入了一点赞许的感觉,“关于你刚才的假设,我觉得并不存在不合理的地方,或许凶手正是从后面进入,并且巧妙地避开了监控。”
学生一愣,凝视沈瀛的脸半天没法说出一句话。
沈瀛扶了扶纤细的眼镜架,风轻云淡地说:“去告诉他们,明天研究受贿案。”
学生颔首,步态僵硬,顶着绯红的脸慌张地逃出办公室。
在他走后,沈瀛的脸色发生了不小的转变,就像南方岛上变化莫测的天气,从晴空万里陡然间无缝切换至了阴云密布。
他记得京城七号旁边好像是华天大厦,上次躲避追杀时,他就是逃进了那里。
这件事应该波及不到华天大厦……吧?
沈瀛有些纠结。
正当他沉浸在自我安慰的思绪中时,手机铃声乍起,猝然将他拉扯回了现实。
他一惊,反射性地偏头,只见手机上显示出来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未知来电】
难道那些人已经通过特殊手段挖出了他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里,沈瀛低垂的眼睫出现细微的颤动。
嗡!
手机铃声一直催促不停,那行号码也未曾消失,像是在逼迫沈瀛接听这通电话。
犹豫几秒,沈瀛还是选择了面对。
他的手指贴近接听键,还未等他正式摁下去,那电话就开玩笑般的戛然而止,屏幕上弹出一条未接来电的信息。
……嗯,挺好的。
然而——
没等着沈瀛松一口气,屏幕上的画面再次一转,同一个号码锲而不舍地插进了他的视野内。
没料到对方杀个回马枪的沈瀛一个慌神,手指意外接触到了屏幕,再想挽救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的心跳猝然停滞一拍,警惕地眯了眯眼,等待对方率先开口。
“沈教授吗?我是宋域。”熟悉的声音回荡在沈瀛的耳畔。
沈瀛动作一凝,也许是方才的高度紧张导致他难以在一瞬间里缓过神来,举着手机静默不语。
宋域老半天不见对面的人说话,以为是手机信号不好,拿着又在空中晃了晃,“喂,沈教授,听得见吗?嘶,我这信号是满格啊?”
沈瀛重塑完成自己的情绪,重新捡起放下的笔,一本正经地问:“我在听,不过这好像不是你的号码。”
“昨晚开会,手机折腾的没电了,拿备用机打的,你现在也可以存一下这个号码。”宋域和颜悦色地一笑,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电脑,“对了,你现在方便来市局一趟吗?”
沈瀛默默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像吹起尘埃一般轻柔,“是案情有新进展了吗?”
“是关于另一起新案子的,但我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所联系。”宋域说得神神秘秘,引人想入非非却又一棍子压死在地。
沈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什么联系?”
“死者是何氏的董事长夫人,就是何敬华的第二任老婆,”明明事件已经从无厘头的爆料贴折腾成两起命案,但宋域兀自开玩笑,“差点成为了你的丈母娘。”
沈瀛眉头陡然一锁。
悬空的笔尖垂落下一滴黑到骇人的墨水,如张开千万条手臂一般在纸页上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地。
“我现在过来。”他挂断电话,抓起丢在桌边的车钥匙,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办公室。
市局,刑侦大队。
宋域放下手机,将其仰面朝上摆在笔电旁,手指继续上提下落,目光饶有兴趣地锁住被他暂停的监控录像。
黑色的手机屏幕中,倒影出笔电的影子——
【6月18日07时36分】
画面定格在一个身影冲入华天大厦的瞬间,在高清摄像头的记录下,清晰地拍出沈瀛凝重且慌乱的面容。
十几分钟后,沈瀛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刑侦大队。
宋域抬起眼皮,冲沈瀛温和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早就替沈瀛准备好的椅子,“坐。”
沈瀛依言,坐下。
宋域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尸检报告交给沈瀛,示意他自己打开看,接着,起身走向了饮水机。
手指按了一下,结果只冒出几滴残存的水珠,晃了晃水桶才发现早就被人榨干了所有,已经干涸成灾了。
“你们都不换一桶吗?”他问得咬牙切齿。
杨欣然挑眉,“谁喝谁换。”
“我换了你们都不要喝。”
宋域抱下一滴水都没有的空桶,半跪在地上抽开新桶轻薄的塑料袋,拿剪刀扎破用绿色的密封口,将它抱上了饮水机。
他这一举动,瞬间吸引了一群扑棱蛾子的目光,纷纷抄起喝水的家伙,蓄势待发,就等着分一杯羹。
宋域倒好第一杯,调头看见眼里发着绿光的众人,眼角不住地抽搐,“刚干什么去了?”
“宋队为国为民,万寿无疆!”
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登时,整个刑侦大队沸腾了,如揭竿起义般高呼不止。
宋域惊骇,连忙按住了嚷嚷地最凶的那个,恶狠狠地剜了所有人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再敢说一句我立刻把你们打包送上于占办公室,你们对他老人家喊口号去。”
众人这才偃旗息鼓,捧起空荡荡的茶杯,争先恐后地跑至饮水机前,瓜分这一桶水。
待最后一人离开时,原本满满当当的水桶如同发生了灵异事件一般,仅剩下一半不到了。
宋域冷哼一声后坐了回去,把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推到沈瀛的面前。
沈瀛眼睛都没朝杯子上瞟,修长的手指点住照片中的尸体,慢条斯理地说:“勒死这种方法并不适合女性,特别是身材娇小的女性。因为勒死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力气,而且还要保证受害者反抗能力偏弱,或者是丧失力气。但是人在濒死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可以远远超出平时的范围——如果死者在被勒死前处于昏迷状态,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在后门的小巷道内发现了一块布料,推测应该是凶手在17日晚上六点之后留下的,而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在18日早晨八点左右,”宋域顿了一下,“小巷的后面是华天大厦,正好有一扇窗户巧合的悬在那里,大小足够让人从窗口翻出。”
“华天大厦”四个字不轻不重,却像是一种祈祷千千万万次后仍旧灵验的恐怖魔咒。
沈瀛呼吸一滞,但停顿时间极其短暂,像是风过无痕。
宋域的声音顿挫抑扬,“所以我怀疑刘月琴先是17日在大厦被凶手绑架,然后带入了会所内实施强/奸,在18日被杀害。”
“嗯,”沈瀛很快敛去了眼底的慌乱,镇定自若地说,“尸体既然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应该和就你推测的一样。”
“随后我调查了华天大厦的监控,发现刘月琴是在17日晚上八点进入的大厦,接着在八点零七分出了顶楼的餐厅,最后于九点五十二分醉醺醺地进入了电梯,被电梯内的两名男子带进了二楼卫生间,从此消失在监控之中。”
突然,宋域微微勾唇,倾身靠近沈瀛,压低声音后显得两人之间暧昧不清,“而且我惊奇的发现,沈教授18日早晨七点多出现在了华天大厦内,而且还一溜烟直奔试衣间,并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才离开——你去那里干什么?”
沈瀛巍然不动,眼角都不见哆嗦,泰然自若地瞎说:“我身体不舒服,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原本想过要去卫生间,但是我不知道位置在哪里,所以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一间更衣室。”
宋域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里映出沈瀛流畅的面部轮廓线。
“宋警官不信我?”沈瀛镇定地与其对视,唇边挂上一抹似有似无的淡淡笑意,以此来增加自己这话的可信度。
宋域淡淡地说:“信,怎么会不信呢?”
沈瀛从宋域风平浪静的面容上瞧不出他信了几分,但宋域没死抓着不放,把话题又拉回了重点,“那两名嫌疑人我已经派人去摁了,应该很快就能带回来。”
沈瀛点头,不语。
“你不觉得勒死很奇怪吗?”宋域轻笑一笑,“由于勒绳在颈部的位置及绞压力量的强度不同,而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和结果。”
沈瀛抽出一张照片——
这是尸体颈部勒痕的特写,深紫色和血色混合在一处,模样格外凄惨。
“勒颈时颈静脉虽受压闭塞,但颈动脉不完全闭塞,椎动脉依旧通畅,所以意识丧失较迟,死亡也会推迟。”
宋域冷静地说:“我认为凶手选择勒死是因为自身就有独特的癖好,他很享受杀人的过程,特别是清醒且痛苦的死亡。”
沈瀛收回照片,“有这种可能性……你可以关注一下死者身边因窒息或者是清醒死亡的人,说不定可以找到线索。”
宋域有理有据地分析,“而且凶手一定是熟悉京城七号的人,案发现场的包间之所以18日晚上八点才被打开,是因为会所的老板将包间设定成了VIP包间,只有那些人傻钱多的VIP进入时才会被使用。”
他说着,又把桌上的名单两指压着推给沈瀛,“这些就是可疑人物。”
“平时这些包房会上锁吗?”
沈瀛接过,迅速浏览过每一个名字——
【张乾坤、王子连、陈廓……】
宋域一摊手,“普通的锁,一包方便面都能撬开整个会所的门。”
“如此一来这些就不足以缩小范围,”沈瀛嘴角痉挛一下,“案发现场的周围存在能被列入调查的可疑人员吗?”
“有一个人,叫做陈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