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近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待缪疑,面前偶尔经过几个熟人。难得会在总指挥部见到,他们纷纷停下与他打招呼,再想到他“喜事将近”,接连送上恭喜之词。
他对这些祝贺都礼貌笑纳,但了解祁连近的人还是能看出几分勉强。
想都想得到,他和郁玖颐的性格不能说截然相反,也绝无多少重合之处。两人从习性到观念都如此相悖,却要硬着头皮做夫妻,那日子光是想想就不会很温馨。
在这个离婚比离职还容易的年头,联姻反而是难得稳固的婚姻关系,这婚事一定,恐怕就没那么好结束了。
“我们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安慰完他,离开的路上,那几个人又开玩笑说,“祁连家和巫马家联姻,以后到底是跟着喝汤还是被砸掉饭碗,都不好说呢。”
几个人正面临退役转岗的问题,虽然补偿金十分丰厚,但社会瞬息万变,向上有技术和知识的壁垒,向下又随时有被机器人和仿生人替代的风险,找工作的压力可想而知,以至于听到什么八卦,都会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处境。
聊到这里有人注意:“不是和郁玖颐结婚吗,跟巫马家有什么关系?”
“你也不知道?郁玖颐是巫马家的孩子。”
“啊?那她为什么不姓巫马?”
非常经典的老问题。
但他们不属于上层区的圈子,了解的消息主要来自于道听途说,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姓氏全然开放已有五百余年,自那以后的新生儿可以不再跟随任何亲属,拥有完全独立的姓氏。据统计,目前约有三成的家庭,其内部成员姓氏在三个及三个以上,并且这个数据还在逐年增长。
剩余的七成人中,除了一些观念老派的家庭,有些则会继承父母姓氏中更有家族名望的一方。在那里,同姓与“堂”“表”“近亲”“远房”的亲属关系无关,仅代表受到的认可程度,夫妻婚后追随一方改姓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政策刚开放的几个月间,稀有姓氏像商标一样被纷纷抢注,再经由家族的繁衍不断壮大,被赋予全新的意义,宛若顶在头上的SVIP黄金标志,“看姓识人”成为当前社会一种不准确但基本有效的交际方式。
公平起见,无论多稀有的姓氏都不需要资格审查,做到“人人都能起,人人都能用”,所以在大家族的罕见姓氏普及后,故意改成相似名字招摇撞骗的人也逐年增加,一跃成为近来最典型的诈骗案例。
居民们的垃圾信箱里常常塞满:“我本是公孙/轩辕/皇甫家私生子,因权力斗争惨遭流放,这一次我决定东山再起,夺回属于我的一切。V我20000聆听我的复仇计划,待我重建商业帝国,封你做财团CEO……”
据祁连近所知,他的家族现存人口满打满算不过百人,但在光网上有十几万,光是祁连近各地分“近”就有好几万。
郁玖颐平时的吃穿用度之奢侈,人人有目共睹,足以证明家族对她的重视。
偏偏在姓这个地方标新立异,着实让人好奇。
“不过‘郁’这个姓也不多见。”
“是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难道打算扩张?就像很多大品牌旗下会再衍生出一个子品牌。”
“谁知道呢,唉。姓我倒是无所谓,只希望我的孩子生肖能摇到玉兔。”
生肖与姓氏不同,无法自由定义,除了按照年历轮换的十二个基础款,每个新生儿还有一次摇号的机会,随机从新增的上百个动物池中抽取一个新的生肖。每个人有且仅有一次抽取机会,如果抽到的依旧不喜欢,还可以选回最初的基础款。
“玉兔?”同行的朋友诧异,“那不是月球的限定款吗?”
一些人口扩张不占优势的星球,经过宇宙联合会议的同意,可以开设稀有限定生肖和姓氏,以此作为人才引进的手段。
“嗯,我的妻子是月球人。现在她那边的惠民优待很多,我们打算等到孩子学完所有进修课程,就移居月球——毕竟中央星的教育资源还是要好一些。”
受到流传至今的古文化熏陶,月球在众人的脑子里依旧是个独特的地方:“真浪漫。”
“哪有。”男人不好意思地摆手,“这边生活压力太大了。”
中央星的消费水平一直很高,指挥部的工资不错,还分配住所,提供专用食堂,这些年他攒下来的积蓄再加妻子的薪水,足够覆盖退伍以后几十年的家庭生活和孩子教育,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与其漂泊挣扎,不如回到家乡。
他们不禁又想到祁连近。
如果能像他一样投个好胎,也许会少很多烦恼。
*
投了个好胎的祁连近正面临他的烦恼。
他成功接到缪疑,非常有预见性地提前让车载智能闭嘴,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谢道然家,却因黑名单被拒之门外。
起初他没想起来,按了几声喇叭,大门纹丝不动,他正要抱怨这智能识别怎么变智障,还是缪疑发现异常,指着屏幕上的红灯说:“你好像进不去了。”
反应过来的祁连近有一瞬间的默然,只能把飞行器停到附近的临时车位,两人再慢慢走进去。
郁玖颐正指挥管家机器人帮忙搬东西。
谢道然站在台阶上,双手抱胸,冷眼旁观,堆在旁边的箱子和他差不多高。
管家机器人似乎从两人的沉默中感觉到那股微妙的气氛,不像平时那样活跃,只是不停滚动着履带,输送一箱又一箱的行李,得到郁玖颐的夸奖,用屏幕向她发射爱心。
直到飞行器的储存空间塞得爆满,她发出几次语音指令,舱门都无法成功关闭。
机械脑袋上下扫视一番,没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求助地看向郁玖颐。
“玖颐。”缪疑走过去。
谢道然与缪疑不熟,两人只有半秒的目光交接,勉强算打招呼。
他的双臂在看到她后方跟随的祁连近时放下。
“你怎么来了?”
“你来干什么?”
郁玖颐与谢道然问的问题差不多,只是对象不同,语气也不同。
“道然。”祁连近正要问好,谢道然却冷脸转身,进了屋内,摆明不想与他交流。
“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我可不得回来看看。”缪疑比郁玖颐还要高一些,胳膊搭到她的肩膀,挑眉示意后方的祁连近。
前线部队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地方,请假不仅要充分的理由,还要提前报备,审核流程最快也要两周。
“你早就知道我要结婚?”郁玖颐惊讶地问。
缪疑摊手:“但凡在上层区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吧——嗯,除了谢道然?”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郁玖颐埋怨。她要是早点知道,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
“大小姐,结婚的人是你,还要我通知吗?”缪疑反问,“再说了,你那通讯器十年不开一回,想找你我还得写信,哪有那功夫。”
“你们一起过来的?”郁玖颐又打量祁连近,“怎么来的?”
“在总指挥部正好碰到,他被拉黑了,飞行器开不进来,只能停路边。”缪疑说着又抱怨,“真是麻烦,就请两天的假,居然还要本人回去交接。”
难怪当时没看到她带武器箱。
郁玖颐很是失望,攥住她的胳膊:“那你明天就要走啊。”
“是呀,我就想着毕竟你结婚嘛,回来看看你,顺便再看看谁捡这大便宜。”说完,缪疑又暼祁连近。
他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看似是在给两人让出说话的空间,其实就是不想离郁玖颐太近。刚才习惯性地侦查环境,他又发现更远处来回走动的那两个保镖。
她们的飞行器也停在路边,所以帮不上忙。
“那你现在看到了。”郁玖颐毫不避讳地在祁连近面前议论起他,“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缪疑回答得不假思索,“他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