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
叶见窈说这话时整个人都是云淡风轻的,手掌小幅度的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再多安慰、甚至不算是哄她。
只是淡淡的四个字。
裴玉宁却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真绷不住了——
她也和母亲半真半假抱怨过这些事,可母亲一贯只会让她去学那些规矩……
此刻她像是骤然找到了与自己感同身受的人。
好似见窈也同她一样被帝都贵女们排挤过一般。
原本只是做戏的温热眼眶,陡然变得朦胧起来,珍珠豆不要钱的往下掉。
“那些狗屁宴会……要不是母亲一定要我去,我才不会去!”
小姑娘恶狠狠又委屈巴巴地骂了一句,骂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还在别人怀里。
她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装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叶见窈怀里钻,真哭的时候,反倒不太好意思了。
刘竹青寻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夫人——”裴府管事的嬷嬷一边观察着刘竹青的神色,一边作上前阻碍状,“我去叫大小姐。”
刘竹青平日里总是耳提面命地让裴玉宁做个端庄贵女,管事嬷嬷怕她觉得裴玉宁此刻这扑在别人怀里的样子不太端庄,又要生气。
未曾想刘竹青却伸手轻拉了她一下,“叫她做什么……”
刘竹青压着声音说了一句,面上非但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反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玉娘既喜欢她,合该跟她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
裴家世代清正,家族中更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之规。
是刘竹青做巡抚的父母,千挑万选才给她挑出来的好去处。
裴太傅虽然古板严苛非常,却也是个君子。成亲二十余载,对着自家夫人向来都是尊敬爱护的。
后宅空置,无一莺燕。
因而刘竹青虽然做了二十余年的当家主母,管家能力自是一流,但其实见过的恶心腌臜事没有几件,不然也不会任凭一个杀羊的屠夫在东宫门前污蔑自家女儿清白,而束手无策。
可她是运气好嫁进了裴家,不用经历那些内宅的阴私,然而天下男儿千千万,能有几个家里立有“男儿四十无后,方可纳妾”之规的。
眼看着裴玉宁到了适婚年纪,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小孩模样,刘竹青这个当娘的自然想着多为她打算一些。
启程将来帝都之前,她便让母家物色了几个有手腕、能识人的嬷嬷,想着将来给玉娘做陪嫁。
可这底下人再有本事,终究也比不上主子自己沉稳有主意。
所以此时沉稳聪慧的叶见窈的出现,对于刘竹青来说,可真算得上是久旱逢甘霖了。
且不说以叶见窈的本事,此后定会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于裴家而言也算是个善缘。
只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娘能从她身上学到一两分沉稳、手段,刘竹青觉得自己都能对着满天神佛烧高香了。
又哪有打断叶见窈、裴玉宁二人亲近之理?
“李嬷嬷。”刘竹青低声轻唤自己贴身的掌事嬷嬷。
她的人昨夜便去了户部调了叶见窈的档,和她呈上来的文书所写的一模一样。
又听人来报,今天一大早赵长礼便陪着叶见窈去了府衙登记。
一举一动皆与昨日所言相符,刘竹青这才算打消了所有疑虑。
“从我贴身的嫁妆里抽间铺子。”她顿了顿,“再抽间小宅出来。”
既然是想让自家女儿跟人学点本事,便自然是交些教束脩的。
于是她拿着地契缓缓走近。
“母亲!”
裴玉宁瞥见自家母亲的身影,立即收声低了头,乖乖站好。
心知母亲最是见不得她如此不端庄的样子,裴玉宁便立刻低着头开始装鹌鹑。
“刘夫人好,请刘夫人安。”叶见窈也福身行礼,却被刘竹青直接扶住手肘拦下了,“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刘竹青亲昵地嗔怪一句,顺势坐下了,抬眼看着叶见窈,一副关切的长辈模样。
“越州到帝都也有千里了吧?见窈这一路上定也吃了不少苦头,盘缠可带够了?”
叶见窈想着自己荷包里的三钱银子,乖巧回道,“够的。”
实在不济她还有一手的医术,总不至于连吃饭都成问题。
“哦?可有五十两银子?”刘竹青又问一句。
五十两银子……叶见窈眉宇间闪过一抹窘迫,还未言语。
岂料参破她神情之后的刘竹青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五十两银子都没有,那怎么行?如今距离女子恩科还有一段时日,这帝都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哪个不是要花钱的?”
说着她将袖中的地契拿出来,急急朝着叶见窈递了过去。
那两张地契——最上面的是个一进的小院,然后是一个在西市金光华门旁的铺子。
两个地契的位置都在西市,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位置其实算不得太好。
但裴家刚来帝都不久,根基不深,此时能给出一个一进院和一个西市铺子,已然是诚意满满。
更重要的是,叶见窈定定看着两个地皮的位置——
她记得大概是今年年末,大齐会在专门设立对外贸易的机构,允许外邦在特定地点进行买卖。
而设立的位置,便是西市。
自此西市地价飞涨,更有千金难买之名。
“好孩子,这两张地契你先拿着。”
刘竹青直直往她手里塞。
“不不不!”叶见窈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见窈实在受不了夫人您这么大的礼。”
说这话时,甚至还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坐着的刘竹青实在碰不到她的衣袖,这才收了手,“这算什么大礼?你既救了玉娘,就算是半个裴府给了你去,你也是能受着的!”
她打趣一句,继而又道,“玉娘年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又都留在了吴州,天天哭闹着没人陪她玩呢,我都被她闹得头疼!”
“窈娘你和她年纪相仿,闲暇时能陪她说说话,逗个趣,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说着刘夫人起身,将地契塞到了叶见窈手里,“这就当是我为你们姐妹玩乐提供的花销。”
说完,她又嘱咐一句,“玉娘是被我娇惯坏了的,但你可不必让她,让她多跟你学着些,懂点事才好。”
到底是能当叶见窈母亲的年纪,刘竹青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
这样的孩子心性好,但是对着那些娇蛮性格的向来也都是一味忍让的。
甚至……刘竹青观叶见窈纵着裴玉宁耍无赖的态度——
总觉得她是个一再会宠溺刁蛮性子的大小姐的人。
穷苦人家父母所生的老大惯会如此。
宠得了一时,宠不了一世。
刘竹青还是想让自家女儿跟着叶见窈多学学本事,养养心性也好。
于是她说,“你怕是在家里当姐姐当惯了的,总会惯着小孩子那娇纵的性子。不必惯着她!”
“她要是让你不高兴了,直接教训她就是,你要是顾及着我们的面子,那便直接告诉我,我来替你教训她。”
如此,叶见窈也听明白——
刘竹青大概是已经把自己里外里查了个透彻,全然相信了自己。
于是她将地契推还回去,只开口道,“刘夫人,实在用不了这许多,只是我出发匆忙,身旁还缺一个贴身侍侯的,能向您讨一个人吗?”
她坦荡直视刘竹青的目光,裴玉宁贴身的耳环失窃,管理着这些贴身首饰的芙蓉多半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叶见窈心知,那日她护主的心绝没有作伪。
可昨日她自己身上的嫌疑尚且没有完全洗脱,若贸然替芙蓉求情,恐刘竹青疑心是二人串通。
如今自己已然清白,叶见窈便起了搭救之心。“您院里的芙蓉能赐给我吗?”
刘竹青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叶见窈会放着可换金银的地契不要,要一个素不相识的丫鬟。
正要说话,忽见一小厮模样的人急急忙忙赶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杨……杨屠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