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芝的病情不断恶化，另一个坏消息也如晴天霹雳般降下，把潭枫丹稍有起色的事业搅得天昏地暗。

《指尖江湖》火了之后，黑子的数量也指数级上升。

有粉就有黑，原本是件正常的事，但是这波黑子动作统一、旗帜鲜明、声势浩大、训练有素，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公关部七弯八绕找到水军头子，查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被辞退的安迪，正主就自己下场了。

安迪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痛斥某游戏制作人和公司某高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偷走了他的梦想，枪头直指潭枫丹。

竞品公司推波助澜，相关话题常挂热搜，一下子把吃瓜群众的关注度拉满。

有好事者扒出了采访中关于潭枫丹一晃而过的镜头，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逐帧放大，接受万千网民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

“这么丑的女人也行？”

“肯定特别会给领导舔皮鞋。”

“这年头情绪价值也很重要的！”

公司发表声明，安迪的离职是正常人事关系变动，还发了律师函警告，被网民群嘲“大公司捂嘴巴”。

桃色绯闻刚刚沉寂，另一个被千万次转发的帖子，又推波助澜，把话题带到了新高度。

发帖的匿名用户自称是潭枫丹的“网恋”对象，被她的“换头”照片欺骗，坠入爱河。看到潭枫丹的真实长相后，他很失望，但本着“一日网恋百日恩”的原则，还是给不符合新标准的潭枫丹内推。

谁能想到，潭枫丹进入公司，把该他的利用价值榨干后，对之前被拒绝怀恨在心，反而设计圈套把他踢出了公司，并提供了一系列聊天截图自证。

匿名用户无疑正是勒索过潭枫丹的安维峰，截图有的是之前陈锦倩哄骗他花钱时写得甜言蜜语，有的是用截图生成器现编的，真真假假拼凑在一起，一个卑鄙的“捞女”形象跃然纸上。

帖子下高赞评论：“难怪丑还能上位，这谁能不迷糊？”

原本安维峰写的帖子因为太长没什么人看，但被某网红女主播转发，并附上评论“好可怜哦~”，很快获得了关注并被广泛传播。

网红女主播正是来公司参加游戏推广活动、疑似和胥辛有过暧昧的漂亮妹妹。有网友在评论里问：“周姐之前和胥少谈恋爱，难道就是被这女的搅黄了？周姐魅力值不行啊，这么丑的都PK不过。”

网红女主播不服气，在评论里回复：“比不上人家惯犯，有八百个心眼子。”

网友再问，网红女主播却不肯细谈了：“这事说不得，别给我惹麻烦。”俨然一副被捂嘴的样子。

虽然这些评论很快就被删掉了，但是漂亮女主播还是获得了一波惊天流量，大量用户涌入她的直播间，看看这个被绿茶横刀夺爱的“苦主”长什么样，评论区也被整齐划一的“心疼周姐”占领。

随着所有舆论火力攻击集中到潭枫丹一人身上，甚至连《指尖江湖》被玩家广泛诟病的逼氪问题，也被归罪于潭枫丹这个游戏制作人。

“史上最丑绿茶”的罪名，如同荆棘王冠般，被牢牢安在潭枫丹头上，扎得她头破血流。但在一波又一波的网络暴力中，公司的公关部逐渐隐身，甚至公司内部也出现了一种声音，让潭枫丹这个游戏制作人“下课”，来平息玩家的怒火。

潭枫丹不是没想过出来自证，可是在这场由情绪主导的互联网“猎巫行动”里，她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只会被曲解再放大，引起一波更加声势浩大的反噬。

没有人关心真相，人们只想听到一个足够劲爆、足够吸引眼球的故事，为他们在茶余饭后间提供谈资。

更可怕的是另一种付诸行动的“键盘侠”。他们在网络上审判正义犹不满足，在现实中也要“开盒”挂人。不仅潭枫丹的手机被辱骂信息和垃圾电话淹没，影响到正常工作的通信往来，连躺在病床上的王桂芝都收到了威胁电话：“教育好你的女儿，否则我们会替天行道。”

频繁的失眠和加大剂量的药物麻痹了她的情绪，整天昏昏沉沉，才能不去想公司领导和同事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但下一秒她又被骚扰信息吓得如坐针毡，战战兢兢。这样子的状态，自然也是无法更上游戏高频率更新的强度，工作中也频频出错。

潭枫丹真的感觉要撑不住了。这个时候，电话那头的男人提供给了她另一个选择：“小枫，你要不要来帝都？”

在神明面前，见证了命中注定的爱情后，还没来得及温存，胥辛就接到了来自总公司的一纸调令：企鹅跳动即将成立新的大文娱事业部，统筹游戏、影音、文学、体育等娱乐业务部门，由于收购南山客的出色表现，胥辛将出任文娱集团的CEO，工作地点也从A市挪到了帝都。

作为企鹅跳动的“太子，胥辛的野心不可能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游戏公司。南山客不过是跳板，通过这场首秀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自然是要去总公司开辟战场，为未来登顶企鹅跳动打基础。

而文娱事业部，这个起点说高吧，并非企鹅跳动的核心业务部门，只能说锦上添花，公司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之一，说低吧，谁家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来就能在大公司当总裁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于胥辛来说，初次接手偌大一个集团，也是不小的挑战，而南山客只是整个文娱集团游戏部门下属的一个子公司。

如果不是因为女朋友的关系，这场舆论危机，对于日理万机的胥总来说，只会是呈到办公桌上的一张简报。

潭枫丹身为热门游戏制作人，加班程度也是不遑多让，两人打“飞的”聚过几次，每回也只有匆匆几个小时。

刚一确定关系就异地恋，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但这也意味着潭枫丹要放弃三年来的努力。

男人用宠溺的声音，绕着弯兜售着他的方案：“小枫，这样咱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你不想我吗？帝都这边有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还可以尝试国外的新药，你既能多多陪陪你妈，也可以从这个舆论漩涡里抽身开来……”

潭枫丹默默地听着，思来想去，还是无法放下三年来的努力。

今天下午，“黑刺”告诉了潭枫丹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的朋友的表姐的老公的嫂子的妹妹是安迪的前妻，也就是安迪口中的“老婆是漂亮模特”。安迪在国外的时候，由于骚扰游戏工作室女员工被除名了，前妻也因此和安迪离婚。

当时正值新游戏发售期，公司低调处理了，没有对外公布，但是安迪上了业界的“黑名单”，在国外的大游戏公司都找不到工作，所以才回国试水。

“你是在暗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胥辛不耐烦地打断了潭枫丹的话，引荐安迪进入南山客公司，负责新游戏项目开发是他的决定。

想当初，胥辛初入游戏业界，缺乏人脉，急于组建自己的班底，安迪被同在国外留学的朋友推荐给他，履历又很漂亮，他没多想就用了，谁能想到这家伙是个性骚扰女下属的惯犯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如果能找到证人证明安迪是惯犯，那么他撒的谎也就不攻自破了。”潭枫丹小声解释道。

“我跟你说，这些都没用，解释不清楚的，只会越描越黑，现在只能等着热度过去，总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被淡忘的……”

“那你说做什么有用呢？”潭枫丹的情绪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冷冰冰的逻辑输出只让她感到心寒。

其实胥辛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自诩为合格的恋人，在事件发生伊始，他就找了公关公司联系各大平台撤热搜、设置关键词限流，但是丑闻一旦发酵，越捂盖子，吃瓜群众越会散发“阴谋论”，觉得后面藏着什么惊天大瓜。

企鹅跳动虽贵为互联网公司一霸，但毕竟没有到一统江湖的地步。

事情没解决，无论是卖惨，还是承认自己的无能，都不是胥总的作风，所以潭枫丹并不知道胥辛在背后做过什么。

胥辛也憋着一肚子火气：“好，就算安迪的事情解决了，你给我解释解释，那个安维峰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是您贵人多忘事。”当初胥辛撞见潭枫丹被安维峰勒索的时候，潭枫丹简单解释过，不过这事也不太光彩，所以她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可胥辛质疑的态度尤为让人不悦。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从未忘记过她，可无论是高中还是重逢后，他总是和异性暧昧不清，甚至理直气壮地说出“青睐我的女生能从这里排到红海岸，但我只喜欢你。”这种鬼话。

如果潭枫丹表现出在意，好像小鸡肚肠的是她一样，两个人条件差距又大，所以她从来不敢坦诚她的在意。

眼下怒火中烧，潭枫丹头一次问出了心理话：“你和那个网红女主播真的什么都没有过吗？”

“我跟你解释过，我和她只是在朋友组的局上见过两面，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硬生生贴上来蹭热度，我已经打过招呼，封禁她的直播间一个月，还能怎么办？”

对于胥辛这种娱乐圈大佬来说，直接回应网红女主播的谣言属于自降身份，明面上冷处理，背地警告对方收敛才是惯常做法。

但是对方毕竟不是他手下的艺人，企鹅跳动此前在娱乐行业涉足甚少，网红女主播又是直播平台的当红花旦，人家老板还指着她赚钱呢，封禁直播间一个月，已经是人情的极限了。

可这话听在潭枫丹心里却不是滋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胥辛与生俱来的特权，她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反感。

很久以后，当她不再自怨自艾，而是认真地去回想“为什么遇到倒霉事情的总是我？”她才想通了答案。

因为弱者只看得到台前的弱者，所以弱者相互倾轧，彼此消耗，而特权者隐于幕后，互帮互助，共建共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倘若有一天，弱者从鱼肉升级成为刀具，依附于特权者去欺压其他更弱的人，难道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这通电话以双方情绪爆发后的沉寂为结尾。走出房门后，王桂芝意似闲聊问她：“丹丹，刚才是和谁在打电话呀？”

“没什么，就是工作上起了争执。”潭枫丹警觉王桂芝话里有话，含糊其辞搪塞了过去。

王桂芝也不演了，选择单刀直入：“丹丹，最近是不是谈恋爱啦？要不要妈给你参谋参谋?”最近潭枫丹经常晚上一个人闷在房里打电话，“情况”很明显。

潭枫丹编了些真真假假的借口，当然是骗不过亲妈的。

见女儿吞吞吐吐的，王桂芝眉毛上挑，像是下一秒就要怒发冲冠：“你不会是在和那个兔崽子谈恋爱吧，潭枫丹，我警告你，你妈和那个混账，你只能选一个。”

潭枫丹否认三连，又撒谎处对象尚在暧昧期，八字还没一撇，所以才不想告诉她。王桂芝没有戳破，只是笑笑不说话。

周末，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更是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王桂芝再次盛情邀请杨君泽来家里吃饭，还在饭桌上直接发问：“君泽啊，你在和我们家丹丹谈恋爱吗？”

杨君泽夹菜的动作顿住了，似乎连空气都要因为这个致命的问题而停滞。

旁边候着的潭枫丹紧张擦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对方说出实情，她正欲提高音量，盖过杨君泽的声音，男人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饭厅里回响，掷地有声：“是的，没有及时告诉王阿姨，真是失礼了。”

王桂芝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给未来女婿夹菜，劝他瘦多吃点，又一边训斥潭枫丹够胖了，减减肥，以后两人站一起拍结婚照不好看，嘴里跑火车远的没边，甚至扯到了时日无多，以后没有长辈帮忙带孩子的事情。

潭枫丹心里泛起一片苦涩，却仍是要强作欢笑：“妈，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王桂芝没有多言，只是挤出来一个勉强的微笑。

杨君泽自觉代入角色，郑重承诺道：“王阿姨，我一定会照顾好丹丹的。”

“叫什么阿姨，该叫妈了。”

王桂芝显然是对杨君泽这个准女婿很满意，赞不绝口，两人一唱一和，俨然已经是一家人。

吃完了这顿尴尬的晚餐，王桂芝让潭枫丹下楼去送送杨君泽。

“今晚真是太感谢你帮忙打掩护了！你的演技真是没话说。”如果没有杨君泽临机应变假扮“男友”，潭枫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过王桂芝那一关。

她既放不下胥辛，也没有信心能说服病重的母亲。

杨君泽叹了口气，欢乐轻松的氛围也随之沉了下来：“你最后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男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即使只是提到那个人，就让他感到厌烦。

杨君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她却倒向了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潭枫丹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去乞求他的理解，只是讷讷地道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在谴责你”又一声叹息：“我只是担心你会受伤，我曾经，和他也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他的魅力，背后藏着多么险恶的用心。”

潭枫丹没有反驳，她也见过胥辛的阴暗面，甚至前几天他们还因为价值观的不同而陷入了冷战。正因如此，她知道杨君泽说的是对的。

但是情感总是先行于理智，九个圣杯的征兆虽说虚无缥缈，却打破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去奔赴一段被亲朋好友和外界舆论都不看好的爱情。

所谓飞蛾扑火，正是明知不可为却为之。

杨君泽蓦地走近了两步，在潭枫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一触即分，快到潭枫丹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吻就结束了，甚至怀疑刚刚对方其实是在吹走落在她头发上的雪花。因为杨君泽平日里素来克制礼貌，他所做过最逾矩的事，也不过是向她表白。

但他眼中的柔情似水，又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想。杨君泽甚至更进一步，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许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回头的那一天……”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拳头打断，头也撞到了墙上，制造出骇人的响动。

“胥辛，你在干什么？”潭枫丹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杨君泽，他吐出了一口血沫，眼神冰冷地看着来人。

胥辛瞪着血红的眼睛，面色冷峻，他把手中的花扔向两人，表情狰狞地如同嗜血的阿修罗，即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来干什么？老子千里迢迢跑过来，看你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说完，就要跟杨君泽扭打起来。

就在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之际，潭枫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王桂芝的电话。

潭枫丹接通了，电话那头却一直没有声音，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顾不上两人，立刻奔向楼上，紧张地拖鞋蹬掉了都没发现。

把晕倒的王桂芝送到医院，潭枫丹听着责任医生下最后的通牒：王桂芝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如果继续在A市接受保守治疗，只能延缓病情恶化的速度，但是她顶多还有半年生存期，如果家属坚持治疗，不如去医疗条件更先进的城市试试运气，当然是需要一名家属全程陪同照顾的。

答案已经很明朗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相比起并不光明的职业前景，选择家人和爱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心痛呢？大概是因为即使刻意不去想，潭枫丹的内心深处也已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在这里临阵退缩，她将永远失去成为一个独立自主女性的机会。

辞职的时候，公司高层长舒一口气，同事们为她的离去感到惋惜，缅怀她曾做出的贡献，只有曾经和她一起在“其他组”被鄙视、被忽略的阿坤，心有不甘、声音颤抖着问她：

“你就这么轻易认输了吗？”

“你忘记了你的梦想了吗？”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找回所有组员，一起做最棒的游戏吗？”

“对不起”潭枫丹没有回头，她拼命忍住哭腔，还是在走过的路径洒下一片水渍“看来只能拜托你完成我们的梦想了。”

现实的引力，容不得展翅高飞的梦想。

痛在理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