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已经做好自己被摔成肉饼的场景了，艰难而痛苦地闭上了眼。
但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体变得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入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他身上淡淡的蔷薇花香让她心尖都在发颤。
“你怎么来了？”
因为看不见，男人如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嗓音愈发明晰动听。
艾薇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感觉从未如此心安，仿佛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
她深呼了一口气，难以抑制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最后这句她带上了哭腔，像是有东西堵住了喉口，到最后都要发不出声来了。
她来不及细想德里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为什么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德里安还能稳稳接住。
这有可能是幻境的作用，就像在梦中你可以飞来飞去一样，因为刚才下坠到最后，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像没有重量一般飘落下来。
但她现在只想紧紧抱住他。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艾薇的胳膊摸索着攀上他的脖颈，德里安低头望着她，她金色头丝凌乱，裙子沾上了灰，眼尾也有些泛红，活像只刚从壁炉里跑出来的猫。
德里安下意识蹙起了眉：“怎么哭了？”
而且不止哭过一回。
艾薇却没回答他，只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顺着他的脖颈摸到了脸颊。
先摸到高挺的鼻梁，摸到微微下陷眼窝的时候德里安还眨了一下眼睫，扫过她的手心带起一阵痒意，她缩了缩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德里安就这么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你真是德里安？”
因为看不见只能这样摸来摸去，艾薇感觉自己像盲人一样……
但也只能这么确认了。
“我不是。”德里安淡淡开口。
艾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僵住了，德里安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僵，低笑了起来。
她顿时明白了德里安是在拿她开玩笑，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我看你有些太紧张了，别担心，我认识路。”
托德里安的福，经他这么一说，她也确实放松了一点。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出去。
她这才发现德里安一直在抱着她走路，她拍了拍德里安的胳膊：“你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能走。”
德里安却沉默了，似是在斟酌着话语：“地上……有些脏。”
艾薇刚要说话，就听见德里安毫不留情地踢开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甚至似乎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碍事。”
德里安淡淡开口。
如果艾薇可以看见，就会望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具尸体，血液淌了满地，有的是新鲜的，有的已经干涸凝固了，德里安踢开的是一颗脑袋，眼睛正大睁着望着上方。
那些想要发大财的人，他们一批批地赶来，一批批地死在这里，无人问津。
艾薇刚才就觉得德里安有些不一样。
现在更加有些确信了。
眼前一片漆黑，她收紧了抓在德里安衣袍上的手，艾薇觉得，有些事情她需要问问德里安，但不是现在。
比如他的外袍……
一段模糊的话语突然浮现在脑海，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不管那个男人是你的什么，远离他。”
……
莱斯利郑重的表情不似作假。
还有宴会那晚，本森叫的那一声“大人”，以及记忆中那双红色眼睛……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容忽视了。
不管是多么足智多谋的人，也不能做到伪装得天衣无缝。
时间一长，总会露出马脚。
德里安有事情在瞒着她。
“怎么了？”德里安冷不丁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地下空间清晰无比，却没有回音传回来。
艾薇差点被吓了一激灵，她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冒汗。
只是垂着眼睫摇了摇头：“没……”
她望不见，黑暗中，德里安正以一种冷漠的神情审视着她，像是老鹰站在高处盯着在地下奔跑的兔子。
德里安面无表情，声音却很温柔：“累了就睡吧，我猜你肯定很困了。”
“真是抱歉，让你这么担心。”
他轻声开口，带着明显的歉意。
艾薇没有说话，捏了捏眉心。
或许是她思虑的太多了，心思太过缜密，以至于把别人也想得和自己一样。
至少现在，她遇见的人们都很善良。
听德里安说完这话，她好像真的有些困了，眼皮开始打架了。
怎么回事？
他们还要找出口啊，只留德里安一个人可不行……
她硬撑着眼皮，但困意愈发浓了，艾薇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但最后还是没撑住，闭上眼睡了过去。
感受到怀里的呼吸变缓，德里安沉默地盯了她许久，等了半天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但还是谨慎地走着，没有使用魔法。
艾薇埋在他的胸口，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似是舒了一口气。
或许。
真的是她多虑了。
德里安怎么会骗她呢？
手心有些松开，指甲扣出的红痕渗出血来。
她确实快要睡着了。
但她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困意很不正常，掐着手心迫使自己清醒。
但好在这人并未打算下太大剂量，她才能这么轻易地清醒过来。
在德里安盯着她的时候，艾薇感觉心里都在发毛，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德里安终于把视线移开了。
德里安抱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周遭只有黏腻的滴水声和虫类爬行的窸窣声。
那些魔兽都缩在角落，对他们避之不及，连靠近德里安也不敢，甚至恨不得把身体藏起来不让他发现——仿佛他比那魔兽还要恐怖。
但这些艾薇都没法看见，她心事重重。
德里安，很有问题……
不管德里安隐瞒企图中有没有关乎她，她都不能久留了，等找到薇尔莉特他们，她就可以走了。
丈夫固然好，但可能危害生命的丈夫就算了吧。
啪——
艾薇感觉地面振了一振。
什么东西打到地上了？
就在这时，艾薇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德里安，你到底把钥匙藏哪了？！”
霍尔冷笑一声，“当初可是你答应我的，现在又要反悔了？”
艾薇惊了一惊。
德里安还认识那个黑发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想起之前在教堂见过霍尔，艾薇猜测俩人可能会有交集。
但看那人翻墙逃走的架势，多半是偷着进来的。
艾薇脑袋都快埋进地里了。
心里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霍尔见德里安没说话，这才望见他怀里的人，一瞬间的惊讶难以掩饰。
德里安身边……什么时候有女人了？
他咪了咪眼，总感觉这身影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嗤笑一声，目光从艾薇背影上扫过，又望向两人亲昵的动作，嘲讽意思不言而喻：“我是不是扫您的兴了？”
“那真是抱歉哈，但今天我必须要拿回那钥匙。”
他虽然话这么说，但表情和语气却不见丝毫歉意，活脱脱一个流氓混子一般。
“钥匙不在我这，你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回来。”
德里安表情不变，艾薇都能想象到他弯唇微笑的模样，她不禁感叹德里安真是好脾气。
霍尔蹙了蹙眉。
他今天可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德里安这种反应实在是有些意外，只因为这回答实在不像德里安的风格，他倒像个无缘无故冤枉人的。
如果是别人他还会稍微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人了，但认识这么多年他可清楚德里安什么德行，钥匙可能真的不在他这，但也一定是他动了手脚。
“你装什么装——”
霍尔可不是什么翩翩绅士，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现在被戏耍了心情本来就不好，想了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艾薇憋着笑，死死咬着唇。
她感受到德里安身子僵了僵，估计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吧。
艾薇估计德里安已经快气死了，但还要装作不在意。
以前都是她在德里安面前出糗，现在看到德里安出糗，她真的有种莫名的顺畅。
霍尔也明白今天钥匙是要不回来了，但临跑之前他也要嘴上出出气。
刚一说完，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艾薇竖耳听着，确实没什么动静了。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东西没拿回来，这么快就走了？
“好笑吗？”
艾薇就知道。
她怎么能那么容易骗过德里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德里安却没说话，艾薇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被温和地扳开，露出了渗血的红痕，德里安辨不清语气地反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艾薇怔了怔，下意识开口：“说什么。”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什么都要和你说？你有什么都跟我说了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现在她人还在德里安手上，德里安要真想把她怎么样，她连跑都跑不了。
德里安却沉默了半晌。
他低笑，似是真带上了几分真：“你要敢听，我就敢说。”
艾薇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听了那马上就会被噶掉。
“算了，你别说了。”
她转移话题：“其他人呢？”
“在另一个地方，我和他们走散了。”
后来一段路，渐渐有了些光，艾薇下来自己走，甫一下来，她就感觉靴子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淡淡的月光投下来，照在了那东西上方，艾薇眯着眼睛看了看，呼吸一滞。
竟然是个骷髅头——艾薇刚才那么一碰，虫子密集地从空荡荡的头腔眼眶中爬出。
要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又一时未反应过来，估计真的要叫喊出来了。
德里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向自己身后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