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褚初翊所言,圣旨下的很快,圣旨言明,翊王胡闹,然顾忌先翊王,朕不得不违心赐婚,只是既然翊王是出嫁,为顾伦理纲常,便不得不将翊王玉牒内除名,朕心甚痛,只得让二位新人尽早成婚,下月二十就是好日子,花桥就能上门抬了。
另外,因是大事,朕也要见见二位新人,故宣下月十五,新入宫面圣。
秦舆慈接了圣旨,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几日,秦舆慈可以下床的时候,就听秦伯来报,说是萧纳来了。
秦舆慈忙去前厅见了。
“身子可大安了?”萧纳道。
秦舆慈点点头,面上隐隐可见不悦之色。
萧纳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爽,虽然活了下来,又官复原职了,可是要娶个霸王放在家里,相比你也是极难的。”
秦舆慈这才回过神来,他和萧纳多年感情,所以少在他面前有伪装。
见萧纳说这话,才正色道:“我倒不是为了这事。”
萧纳道:“那我瞧你面色郁郁……”
秦舆慈还未开口,就听外面来报,有官差有急事要寻萧爷。
秦舆慈道:“我这无妨,你有事先去。”
萧纳匆匆出去,不一会又折了回来,脸上的神情可见不安。
“怎么了?”秦舆慈道。
“翊王遇刺了。”
秦舆慈猛地站了起来。
“倒是不严重,在青楼里遇到的,只伤了一点,对外只说是他在青楼与人打了起来,实则就是刺客。”
萧纳将一封信匆匆放下:“我须先去了,这是胡兄托我交给你的信,你得了空看一看。”
夜色催更,翊王府上来人报,秦大人来了。
褚初翊向来不与官场上的人结交,他名声又差,因厌烦这些人,所以常告诉家丁,若有人来访,直接拒了,不必来报。
今日特意报了来,也是因为秦舆慈身份特殊。
褚初翊正无聊的在花园里逗蛐蛐,一听来人,笑了,道:“传吧。”
夜深露中,不多一会儿,褚初翊就看见花园正门,一个身着绛红色长袍,头戴银冠的青年稳步走来,今日天冷,秦舆慈额外在身上套了一件披风,双手拿着一个描金的梨木盒子。
灯光之下,褚初翊难得看清了秦舆慈的全貌,之前相见,无一不是这人躺着或者伤着,如今见他走路举止,步伐稳健沉稳,行走有风,到不像是个文弱书生。
褚初翊被这不小的反差感震惊了一会儿,原先无论是听外面对他的议论,还是见他的文章书信,因字迹漂亮,做事又极有讲究,加之多年来一直知道他如何暗中照顾弟弟一事,便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一个迂腐书生。
如今这样看,竟然是自己大意了。
褚初翊不自觉地端正了下身子。
秦舆慈站立,行礼,复又坐下,将手上的盒子放在石桌上,一气呵成。
只是坐下就坐下了,却不肯说话。
褚初翊不知怎的,竟然平白无故生出两分不敢造次的心来,便又问道:“秦舆慈,你来做什么?”
秦舆慈闻言看了他一眼,道:“听闻王爷受伤了,特来探视。”
褚初翊心底一紧,这些年不与人交,早就忘了受伤时被人探望是什么感觉了,大伤小伤惯了,后来连郎中都懒得叫,自己随手就包扎了。
褚初翊动了动身子,刻意营造出“并不怵你”的姿态,道:“本王是需要被人探望的人吗?你管好你自己就是。”
秦舆慈不想这褚初翊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然而褚初翊语气冲了,他语气倒是和缓了。
“若以前,自然是不需要,如今不同了。”
“如今怎么了?”褚初翊心中不忿,没成婚呢,你倒想管起我来了。
“如今受了王爷恩,是需要报恩的时候。”
这人说话不疾不徐,却偏偏声声悦耳。
褚初翊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语了。
若是他拿婚约说事,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可他拿恩情来说,若自己还推,倒像是自己不近人情一般。
秦舆慈见他这样,知道他软下来了,也不再说话,转身对着侍从说:“拿来。”
侍从很快拿了一个药箱子上来,秦舆慈熟练的开箱,拿出纱布剪刀火油白药等物,然后开始挽袖子……
文人少有挽袖口的,看上去不雅,在外人面前尤其失礼,然而秦舆慈却做的熟练极了,褚初翊见他一双修长见骨的手翻动了几下,袖子便挽了起来,然后他拿过褚初翊的手。
“哎,做什么?”
秦舆慈摁住他,不让他动。
“王爷交给臣便是。”
那话音温柔,却透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褚初翊岂能轻易告饶,便非要动,秦舆慈只伸出两指来,微微使劲,褚初翊立刻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一声,胳膊脱了力。
“你还会点穴?”
秦舆慈不看他,只是专心拆的他包的乱七八糟的纱布,“王爷若还是不愿意配合,臣还有的是法子。”
褚初翊又不是个能听硬话的主,当下就非要跟他犟,秦舆慈点了他这条胳膊的穴道,他便直接伸出另一只手猛地往后一拉这条胳膊。
恰好秦舆慈正打开纱布,这一拉车,不仅伤口毕现,甚至擦到更痛。
“斯——”褚初翊忍不出发出声音来。
秦舆慈却收起来玩笑的神情,双眉微蹙,竟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这么严重?”
褚初翊所有的小脾气在这一下子,便消散于无形,就算是自小从不懂被关心是什么感觉,可是一个人若真的心疼你是装不了的,你能从他的语气和神态中读出这些挂心来。
自己刚才非不让看伤口,是有点矫情了。褚初翊这样想着,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了神态。
“无妨,一点小伤。”
秦舆慈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动蛮力了,及其小心的将他的胳膊捧了回来,又耐心消毒,上药,翻出纱布来,细细包扎。他的手法如此熟练,倒像是干熟了这事一般。
“若不想被旁人知道,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药。”他停下来,将东西收回匣内,拿汗巾净了净手,与褚初翊一块开始喝茶。
“你如何知道我不想让旁人知道?”褚初翊刻意挑衅道。
秦舆慈望了他一眼,这人脾气真是烂,虽是样貌极好,心底也不错,但是却是块爆碳,靠近就要小心被炸到的。
秦舆慈没有接话,而是又郑重地将方才捧在手里的盒子拿过来,当着褚初翊的面打开。
褚初翊心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他宝贝似的捧着。
秦舆慈打开盒子,褚初翊心道,果然是要捧着。
那是一块玉佩,白玉的材质,世上白玉不难得,只是多半是颜色好看,质地一般,这块却很神奇,颜色漂亮,又通透水亮,关键是上面的团云纹雕的也是精巧,浑然天成,和白玉相得益彰,丝毫没有人工的痕迹。
褚初翊身为皇室,这些年好东西见了不少,也不得不说,此物上品。
只是,秦舆慈一个区区四品官,哪来这稀罕东西?
“婚约定的仓促,聘礼尚在筹备,臣心想,旁的也就算了,这文定之物,自是不能少,便选了这块玉来,王爷看看,可还满意?”
“文、文定之物?”褚初翊哪里想到这个上面,虽说是有个婚约,不过是一场交易,这人还当真了……
褚初翊有些困惑,他堂堂郡王之尊,颜面还是要的,自家夫君诚意这么足了,他自然也少不得。
“你稍等本王一会儿。”
褚初翊忙不迭失的站起来,拉过小喜来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小喜果然抱了一堆东西过来了。
那东西一股脑儿砸在石桌上,褚初翊兴致勃勃地说:“你做事周全,本王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这是翊王府所有的房产地契和铺面,我不喜珠宝,所以府上没什么古玩一类的,凡所值钱的都在这里,你自己挑一挑,有可心的,便带走吧。”
秦舆慈当真讶异地看了几眼成捆的契约,随手翻了一下,一抬头,撞上了褚初翊小狗一样亮晶晶的双眼。
秦舆慈不知道怎的,心口一阵酸胀。
是没人教他吗?他连个文定之礼都选不出来?怪不得他受了伤不看郎中也无人来劝,饶是金尊玉贵的郡王,怎么也活的这般潦草?
秦舆慈沉吟片刻,双手放在腿上,道:“臣能不能与王爷单独说两句话?”
褚初翊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选的东西秦舆慈没看上眼,心中有些挫败,又不肯露出来,便含着一口怒气道:“好,你们都下去吧。”
夜半寂寂,只有二人在场,褚初翊道:“你若觉得看不上眼,明儿我进宫给你要两件好的,堂堂翊王府,这点上绝亏不了你。”
秦舆慈并未接话,他微微靠近了褚初翊道:“王爷若真心想给臣些礼物,不必这么麻烦,臣说出来,王爷看看愿不愿意给就是。”
“这有何难,什么好东西本王弄不来,你且说。”
秦舆慈看着褚初翊,一字一顿道:“臣要王爷的信任。”
花园小亭里落针可闻,褚初翊黑了脸:“你倒想要的多。”
“我当知王爷不信臣,臣愿先拿出诚意来。”
“你说。”
“王爷,成婚而已,为何要王爷从玉牒除名?”
褚初翊猛地看向秦舆慈:“你大胆!”
秦舆慈站起来,半跪下去:“王爷的封号为何是翊?翊为辅佐之意,这也就算了,不仅封号,连名字中都要王爷带上翊字,当朝少有用名字做封号的王爷,名字做封号本就有贬低之意,王爷出身尊贵,为何此事偏落到你的头上?”
褚初翊一时间怒气四溢,竟有爆发之势:“这就是你的诚意?”
秦舆慈道:“并不全是,常山郡王之死,是臣有意为之。”
褚初翊闻言,大惊道:“你说什么?”
“王爷应该知道臣的意思。”
“你在刑部受尽酷刑一字未招,今日怎的?”
“这是臣的诚意,王爷,臣想为王爷计,同时亦想得到你的信任。”
褚初翊坐在那里,气焰也少了许多,只是方才的动怒,依旧扯着他的头痛。
“你起来吧。”他这样道。
都说秦家二少少年聪颖,褚初翊笑道,世人怎不想想,一个家里,能出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另一个就都是蠢的吗?
褚初翊拿起那枚玉佩,道:“你的礼,本王收了。”
“那便由臣来帮王爷戴上吧。”
秦舆慈笑盈盈地将玉佩拿来,褚初翊站了起来,面对着秦舆慈,张开双臂,好方便他帮他佩戴玉佩,却不想这人突然闪到后面,双手在褚初翊腰间环抱住。
“你——”
“莫动王爷,要戴不上了。”秦舆慈作势收紧,褚初翊只觉得自己的腰被紧紧地箍住,那人紧贴着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极了。
褚初翊不知怎的,真就不动了。
“方才说的是你我对外之事,对内,只剩咱们二人的话,臣亦有话要跟王爷说。”
秦舆慈地气息打在褚初翊的耳旁,褚初翊便张脸都红了。
“什么话?”
修长的手指穿过褚初翊的腰带,将玉佩带了进来。
“王爷,日后再心中不爽,也不要再去烟花之地了吧。”秦舆慈的手掌一用力,玉佩已经戴好了,“臣会吃醋。”
夜风寒凉,秦舆慈早已不见了踪迹,亏的这小王爷常年秦楼楚馆的逛,如今竟被一个文官拿捏在手里,逗得双颊通红。
褚初翊气急败坏地摘下玉佩,就要往石桌上砸,又怕摔坏了这东西,只轻轻扔了一下。
“秦舆慈,你最好祈祷婚后不要落在我手里!”
小王爷斗鸡似的就走了,玉佩独留在桌上,四周安静极了。
只一会儿,去而复返的人又着急忙慌的过去拿走了它自己哼哼唧唧地往身上挂。
行至半路,人在游廊之上,池水吹将过来,带着些寒气,褚初翊猛地停顿了下来,脊背发凉。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秦舆慈是个好招惹的?
当年秦舆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提起他哥这两个字都能吓得腿发软,一个能把秦舆寿制的服服帖帖的人,为什么要信他是个软弱无用的书生!
褚初翊气的一拳打在木柱上,惊的寒鸟夜飞,是他失算了。
刚回到寝殿,听到小喜来报,老王妃刚着人送了个东西来。
呈上来,竟然是把宝剑。
褚初翊大喜过望:“明儿就带上它跟本王去秦府,有这东西,还怕配不上他一块玉佩?”
小王爷带着明儿能见秦舆慈的喜悦心满意足地睡去了,放佛刚才气的要和秦舆慈对峙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