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风雨繁繁,一下一下打在牢房的窗台上,飞溅起来,阴冷气便随之而生,在这样黏稠的雨夜,官差们给的上好被子也是幽幽散着潮气。
就算是再宽敞干净又有何妨?牢房终究是牢房。卿无鱼一直坐在被子上打坐,直到这时,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窗户。
他一直注意着外面的任何动静,但就像是掐灭了的火把,除了风雨,万籁俱寂。
到了后半夜,卿无鱼都已经有点熬不下去了,就在他开始有些睡意之时,牢房的大门忽然吱呀而开,随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是被对方刻意压低了,听方向,是朝着他这边而来。
卿无鱼睁开眼睛,看过去,栏杆外有一人亭亭玉立,穿着件素净的淡粉衫子,人脸如画,长发上饰品简单,天然去雕饰。
看见来人,卿无鱼眉间瞬间一跳,从被子上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林水水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出去再说,这里不方便。"说着,她拿了个发钗三两下就把牢房的门打开了,人直接跳进来,想要抓住卿无鱼的手。
"快走吧!"
卿无鱼眼皮往下一落,又抬起来,笑道:"不了,如果我走了,你们都会有麻烦。"
林水水眼睛一瞪,有些着急,"快走啊!不走就没机会了!"
卿无鱼坐回被子上,上本身微微后仰,抬起脸看她,"我心意已决。"
看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林水水突然就急躁起来,竟想上手把下面的被子翻出来,但伸出手后又收回,自己在牢房里到处走动,无能狂怒。
"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不走!!!"
卿无鱼丝毫不为所动,笑得畅快,"还要演下去么?孟惠珍?"
被人当场戳破,"林水水"再也装不下去,她诡异一笑,身子凭空倒立了过来,头下脚上。
卿无鱼下意识歪头和她对视了眼,道:"不要用她的样子,这般看着我,我不习惯。"
孟惠珍的身体簌簌发起抖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到了,一转眼间,她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嘴唇上的树枝已经不在,徒留两个血色的大洞。
卿无鱼身子向后又仰了一些,双臂在后面支着,眯眼微笑,"说吧,他让你来干什么?杀了我?但依我之见,你不一定有这个本事。"
孟惠珍咧嘴一笑,头"咚咚"地在地上跳动,慢慢靠近,"你很自负。"
卿无鱼笑,"非也,是我对你有足够充分的了解,所以要好好提醒下你,你坠楼之时,二楼的栏杆为何断裂你还不知道吗?"
孟惠珍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卿无鱼贱嗖嗖地道,"不会吧,不会吧,你难道还以为你的夫君超爱你吧?真是笑话!你情绪都被他控制了,死了都还在替他卖命,啧啧,真是可怜!"
一句话击中了孟惠珍最不想面对的现实,她再次变得焦躁不安,眼神一凛,卿无鱼居然直接被她拎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卿无鱼的身体慢慢倒置,她发了狠,卿无鱼的脑袋便被重重磕在了被子上,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还是使他眼前一花,人也有些晕晕的。
这下卿无鱼彻底明白那些僵尸是怎么死的了,但他浑身上下的驱鬼工具都早被官差摸走,如今除了用嘴,他也没有什么能用的武器。
卿无鱼无所畏惧,甚至在孟惠珍面前抱起了双臂,他继续攻心,"你那位好夫君可是真的好啊!怕你掉不下去,还特地把二楼栏杆弄坏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投不了胎吗?他一直用风水局和阵法压着你,你怎么能投胎呢?"
"哦,对了,你们买的那座凶宅是不是你的好夫君自己找的?真是好啊!风水不差的他都不选。"
孟惠珍被他言语彻底激怒,卿无鱼的脑袋被撞击得次数越来越多,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没几下,嘴边就已经渗出血来。
孟惠珍咆哮如雷,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但卿无鱼却忽然笑了,他居然挣脱了孟惠珍的控制,身体正过来,斜靠在墙壁上。他吐出一口血,嘴角弯着,是种他鲜少露出的危险弧度,极具威压。
"你杀不了我。你所有的力量都是我的,我可以被任何人杀死,但绝不可能是鬼。"
孟惠珍愣怔片刻,看着自己身上的黑气开始被卿无鱼吸走,根本做不了什么。
***
"她杀不死你,那我呢?"
卿无鱼把头转向牢房门口,只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上下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整个人冷酷至极,宛如瘟神,散发着冰冷的霉味,仿佛只要人看他一眼,就会诸事不宜。
卿无鱼却笑出来,唇边的血挂在莹白的牙齿上,疯狂之中,是危险的迷人。"李贯仁,我知道你会来。"
李贯仁嗤然一笑,"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来成全你了。"
卿无鱼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没看明白,不是你成全我,而是我成全你。"
"真是笑话,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卿无鱼眼皮忽地上翻,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蓦然全黑,李贯仁似乎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拔出的剑将刺未刺。
眼球全黑的卿无鱼忽然咧起了嘴角,他噌地一下来到了孟惠珍的身边,并且居然将她的身体正了过来。
卿无鱼微笑着,轻轻凑近了孟惠珍的耳边,"杀了他。"
"替你和孩子们报仇。"
这些话在李贯仁耳边没有什么,但孟惠珍听了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浑身黑气缭绕,双目直直的,整个身体一下子冲李贯仁扑了过去。
慢了一拍的李贯仁直接被抹了脖子,甚至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这样死在了雨夜里。
***
卿无鱼全黑的眼眸在一点点返回了清明,哇地一声,他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来。而那边的孟惠珍也已经恢复神智,第一眼就是奔向了地上的男尸。
只可惜当面罩被拉开的那一刻,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在卿无鱼的预料之中,他摇头轻笑,"果然,你那个夫君真不是一般人,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就一点都没发现么?"
孟惠珍不说话,默默离开了。卿无鱼看着她的背影,"自古多少痴情客……"他仰天感喟,"但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
次日清晨,林水水偷摸摸留下了张符纸后,就与邹秀婷辞别。其后一路快马加鞭,返回了仙城中心。这时,林边月已经请高僧们在给三胞胎超度了,一切已到尾声。
"回来啦?怎么样?"
林水水渴了一路,慌里慌张地猛灌了两大杯水,点点头,"收获不小,接下来就是逮李贯仁本人了。"
林边月缺失了中间那一环节,闻言有些迷惑,"他不是死了吗?"
林水水抬眼扫了下四周,"详情回家说吧,对了,守护灵相关的问题,我还想问下师父。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拥有守护灵?"
林边月道:"首先得守护灵自己心甘情愿,不然的话就算强行捆绑,也起不到守护的效果。满足这一点,其实就挺难的。毕竟守护灵无法超生,除非解绑,不然就要一直和宿主待在一起,一般鬼魂是不会做的。"
"那如果利诱呢?"
林边月沉思道,"这个有可能,我听说过用庇护死者家人这种方法来诱使鬼魂达成契约的,只是一旦人或者鬼变卦,解约会比较麻烦,解约需要两个人自愿,但解约之后,有很多守护灵反噬,最后把人害死的例子。"
林水水捕捉到了一个点,眼睛亮了起来,"除了双方自愿,还有别的解约方法吗?"
林边月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有,就是人或者鬼任何一方存在欺骗行为,那另一方可以直接解约。"
闻言,林水水灿然而笑,"我知道怎么找李贯仁了!"
当天晚上,林水水就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一个法坛,一条细长木桌,上面有点燃的红烛、黄符、桃木剑等,旁边放了盛着清水的木盆。
首先,她拿着在秀婷酱鹅里顺过来的一只男鞋,用黄符包好,手指捏决,然后将其丢在木盆里。林水水拿起法坛上的桃木剑,按着招魂大法进行施展,期间剑身要碰到红烛火两三次,随后,将木剑之火掷于木盆之中。
这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木盆里开始冒出丝丝青烟,进而转变成熊熊大火。烧了一阵后,林水水见里面还没动静,便又在里面甩了一道剑火,最后,大火之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黑影,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
"可是李大仁?"
林水水问了句,李大仁便从火中走出来,点点头。林水水看着他的脸,发现的确是头一次带她看李宅的那副容貌,果然是双生子。
林水水道:"你与弟弟李贯仁可是绑定了守护契约?"
被强行召来的李大仁几乎没有神智,但正是这样,才方便询问问题。
"你为何成为他的守护灵?"
李大仁一字一句地答,"因为他可通阴阳,说是能在地府帮我说几句好话。"
林水水惊讶地笑了出来,"这你都信?"
"我弟弟他从小就有阴阳眼,后来学了很多邪门歪道,算命、风水什么的,看得很准。"
林水水还不知道李贯仁还有这个特长,但她转念很快,瞬间就想到了这样的李贯仁是不可能选错,买成凶宅的。而且最恐怖的一点是,如果那个主张修建李宅的神秘客,就是他本人呢?
林水水不寒而栗,"李宅是不是他找人修建的?"
李大仁双眼直愣愣地回,"对,我还跑去看过,但他跟我说,那边不吉利,让我少去。"
"他为什么要修李宅?"
李大仁道:"因为孟家看不起他,就想让孟家落魄。"
林水水蹙起了眉,要是按照邹秀婷的说法,孟家并无恶意,但没想到反而引火上身。
当然,她对邹秀婷的话并不全信,"只修李宅并不能使孟家落魄吧?他还做过什么?你知道的统统都要说。"
李大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改过孟家的风水局,但怕被查出来,只改了一部分,然后在下面布了道什么阵法,反正听说很邪门,只要住里面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活不过十年……"他稍稍歪了下脑袋,林水水在他颈后出现了一双黑手——那边有人在召回他!
林水水拿起桃木剑一道剑决过去,那黑手缩了一下。李大仁便在这时候再次开口。
"那个阵法可以吸运,能将里面所有人的好运转到自己身上,将自己的厄运转移出去。"
听了这话,林水水冷笑连连,"怪不得一路升官发财……"
她气得浑身发抖,但那边的黑手却再次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