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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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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探监室。平静的神情,惊惶的脚步……

她冷静吗?她还记得吗?

……不知道,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连自己的心情和思绪都无从捕捉,唯有疼痛,如利刃般刺入肌肤,直抵骨髓。

理性的尽头是疯狂还是沉沦?人心承载的极限被突破后是释然还是我执?幻梦,真实,痛苦,快乐……用幻梦抹去痛苦,至此真实即为幻梦。

虚弱无力的日光如旧日的灰尘盖在她的身上,窒息化为焦热的黑色向四周灼烧。

她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红粘连的脚印,每走一步都拉出血丝发出黏稠的声音,一股什么东西烧焦后的恶臭和肉香弥漫在空气中。

她背后长出了一对奇怪的东西,漆黑的,怪异的,瘦长的,似乎是某种腐烂的皮肉组织,被坚硬而细长的骨骼支撑起,腐烂的血肉中流出恶心的黑色脓水。

她茫然无知地向前走着,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过广场,炙热的黑色将万物化为灰烬,连路过的人都被吞没在黑色中间。

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了蜿蜒如河流的脓水,曲曲绕绕,在坚硬的石板烙下美丽而肮脏的腐蚀的痕迹。

穿过广场,走进大楼,光线穿过穹顶的彩绘玻璃投下了炫目的彩光。

丰富多彩的几何结构印在深红的地毯上,她无知无觉地踩到光斑上,随后突然之间,彩色的几何图形仿佛活了过来,喷涌出绚烂的瀑布,犹如蝴蝶翅膀骤然展开,肆意挥洒地向她身后的世界,同时也慷慨地洒落在走廊两侧的画作上。

定格的画作忽然获得了某种生命力,在画框中活了过来。

蓝天白云下,一条农村土路以黄金比例分割画作的空间,路的两边生长着高大的橡树,阳光将树叶与土墙照成艳丽而多彩的绿与黄,一个农村妇女从土路的尽头走过来,走到橡树下,走到画作前,趴到画框上。

她憨厚淳朴的脸上挂着两坨高原红,颜料斑驳而规律地在她棕色的皮肤上勾勒出一道道花一样的皱纹,她粗糙有力的手掌搭在画框上,她敲了敲画框,操着一口乡下土话,喊着从走廊对面画框中冒出来的妇女:“诶,那家的!你听说了吗,傅家男人回村了。”

画框对面的妇女坐在金黄的草垛上,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拭汗水,她同样用土话回道:“那么大阵仗,谁家不知道啊。别说,这家人到底是阔过,有那个赚钱的脑子。当年出了那档子事,都以为这家废了,哪个晓得才过了十年就把债还了,二十年后又把钱赚回来了,还比当年更发财,人和人不能比啊……”

小语还在向前走,她拖曳着身后绚丽而辉煌的色彩的世界,一步一个血印向前,每经过一幅画就有一幅画活过来。

画作从印象派变成古典油画。

手持权杖的英俊男人对跪在脚下的朝拜者说:“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牧羊人和羔羊。想要成为牧羊人,就要把眼泪和良心当作身体的肿瘤切割出去,把狠辣无情当作赖以生存的血液。”

鲜红的背景幕布动了动,幕布后探出几张少女羞红的脸,她们交头接耳,以爱慕的眼神看着男人。

他抬头,看向画外的世界:“傅秋语,你要记住,被欺凌是因为你弱小,摆脱不了阴影是因为你软弱。你不强大,就只能当待宰的羔羊。”

昏暗的牢房中,面色如墙皮一样的女人颓靡地坐着,她说:“爱一个人,你就会被背叛。爱一件事,你就会厌弃它。傅秋语,放弃没有价值的理想,成为牧羊人吧。”

年幼的女孩趴在草垛上画画,黝黑的皮肤和枯瘦的四肢像干柴一样,在她的身后是农忙时节的稻田,画册上飞出火红的小鸟,绕着她飞。她既快乐又悲伤地落下眼泪,然后将画册撕碎。

觥筹交错的宴会,一张桌上的人神态各异,有谄媚,有活跃,有麻木。他们举杯交错,似乎在庆祝着什么,但每个入眼底的算计和戒备难以掩饰。

穿着深蓝礼服的卷发女人坐在最角落,她面前的红酒一口未动,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眼前的热闹而无动于衷。

接下来的是一幅抽象画。

一个绿色和蓝色的几何形状的人站在星空下,天上的星星比他们的头还大,如一颗颗待摘的硕果。

绿色的几何人说:“一旦这个实验项目成功,整个时代都会因我们改变,技术的迭代会惠及每一个普通人!”

蓝色的几何人说:“但是人类自古以来,最稳定而长久的产出,就是贪念。我来这里有段时间了,以我的观察……我对您的愿景持悲观态度。”

绿几何人叹了口气:“哎……我知道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了。别人那里还有更好的项目,它们商业价值更高,市场很看好,你可以……”

蓝几何人说:“……不,我加入您的团队。我想见证您的理想,能走多远。”

接下来的这幅画十分清冷。阴雨如厚重的帷幕,笼罩着整座城市,昔日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如今仅有一辆救护车在寂寥中穿梭,伴随着急促的警笛。

道路上,随处可见的路障如一道道伤疤,诉说着那似乎已经被人遗忘的往事。而一片口罩,宛如时代的砂砾,从画中缓缓飘落于画框之上。

下一幅画还是古典油画。

穿着艳红华服的美丽女人坐在画面的中心,她的表情涌现出强烈的痛苦与不甘。年华已衰的母亲在她的身侧,俯身将一枚镶嵌着祖母绿的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她们的身侧花团锦簇,但鲜花的边缘已然枯萎。

华服的女人:“我不同意,你们这是牺牲我的婚姻来成全你们!”

母亲说:“疫情让我们家的多少项目胎死腹中,多少钱砸出去又付诸东流。你不是不知道,家里现在情况不好,难道你想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这孩子我们看过,你也相处过了,嫁给他你不吃亏,我们家的生意也能得到保障,这是双赢的局面。”

华服女人:“家里已经穷死了吗?已经揭不开锅了吗?那种没有担当、没有脑子的蠢货亏你们能夸得出口!再大的家业落到那种人手里迟早被败光,这就是你们给我挑的丈夫?!”

母亲:“他没用正好,你取他而代之。”她迟暮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男人以暴力征服世界,女人以眼泪征服男人,继而掌握世界。傅秋语,女人其实很柔弱,很弱势,这个社会到处都在说女权,但是没有人真的在意女人的生存环境,女人们就像羊群一样,被驱赶到极为狭窄的领域。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想办法抢夺被男人挤占的资源,我们要当那个牧羊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包括我和你父亲之间也没有爱情,但我们都爱着你,这一切终究会交到你手上。婚姻的本质是利益交换,这就是抛开一切糖衣伪装的现实,你得学会接受。”

她温柔地抚摸女儿妆容精致的脸,无视女儿被气得不断起伏的胸口:“你看,你的容貌和你的知识,都是你有力的武器,我深信,你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女儿痛苦地问:“……那我呢?你们问过我,我喜欢这样吗?我只想过平静的、普通的生活,不是每天一睁眼就要去算计别人。在你们眼里,我究竟是人,还是筹码?”

小语的脊背佝偻下来,她开始呕吐,强烈的恶心令她的胃剧痛。

下一幅画,变得很热闹。

女人依旧身着鲜艳的红色华服,依然是画中的主角,但此刻她手持利剑,剑尖直指对面的年轻男子。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年轻男人的身后站着她的父母与无数中年男女,他们愤怒地说着什么。

鲜花落了满地,花瓣掩盖了红色的婚书,那枚祖母绿戒指被扔到男人身上,随后落到地上,成为残花中的一片绿叶。

退掉婚约,麻烦接踵而来。

女人不再身穿锦衣华服,她衣着朴素,房间凌乱,面容憔悴。她瘫在椅子上,昏黄的灯光包裹着她。

一边是山一样高的资料报告,一边孤零零地放着一份处罚书,上面说她多次工作分神导致损失,故而行政予以处罚。

手机不断震动,但她没有接,来电显示是:爸爸

桌子电脑屏幕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按时吃药,早点睡觉。——陈革

下一幅竟然是拼在一起的九宫格图,整个长廊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幅组合情景画。

第一张是工人如火如荼地工作,身穿研究服的女人一手拿着蓝色的文件夹,另一只手掐着仪表,时刻观察。

第二张图中,她突然接到了一个急促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约她即刻前往基地外,有重要事宜需紧急面谈。

第三张图,她把仪表交给工人,急匆匆地赶赴基地之外。

第四张图,工人们闲散地互相调笑,将仪表放在了一边台架上,没有人注意到,仪表的指针忽然急速波动,从白底区域滑向红底区域。

第五张图,休息完的工人继续工作,一个工人和旁人说着什么,忽然他抬手,金属表带擦到钢制的管道,溅出火花,然后——

第六张图,基地的上空,一朵白色的蘑菇云缓缓升起,紧接着,一系列爆炸如同猩红的花朵,在蘑菇云的映衬下绽放。

第七张图,爆炸气流向四周急速扩散,地块震荡,建筑崩塌,穿着研究服的女人与基地外的其他人一同躲进附近的防护设施中紧急避险。

第八张图,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监控中的画面,不断地摇头后退,拒绝接受现实。最后她踩到了工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抱着头痛哭,长期的压抑在面对陡然降临的灾难时,全都化作苦楚的眼泪,来祭奠她随着灾厄到来而被彻底摧毁的人生。

第九张图,受难者的家属打着横幅在总部外面集结,他们悲愤的泪水与通红的脸就此定格,此情此景已经无需多言。

九宫格结束,长廊已经走到尽头,在她面前的,只有最后一幅画。

冰冷的蓝色,深蓝与浅蓝交织,那是一个孤寂、空旷、寒冷的房间,一截绳子悬在房梁上,绳子绷得笔直,并且在轻微地左右晃动,木质的房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尽管画面中没有展现出来,但从绳子的状态就可以推断出,下面吊着重物。

一张纸飘出画面外,落到地上。

小语无知无觉地踩着纸走了过去,一路跟在后面的小鱼飞快地跑过去捡起来,甩掉上面的脓水。

还好还好,还能看清字迹——

【给秋语: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带着所有遗憾与罪孽,释然地离去。感谢你近期为我这个老头四处奔波,辛苦了,但从今天起,你可以轻松一些了。

没有人逼迫我,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领走之际,往昔种种在头脑中掠过,我回想起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曾对我说,这个项目无法成功。事实证明,你是正确的。

你一眼便看到了结局,是我沉浸在固执的幻想中,以为靠我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一切,直到面对结局时,才如梦方醒,追悔莫及。

好好活下去,忘掉那个失败可笑的婚约,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我这个固执的老头,白费了你六年宝贵的光阴,现在我带走一切,把未来交还给你。

记得按时吃药,早点休息,少吹风,保持好的心情,你的头疼会缓解的,一切都会变好。

——你的导师陈革】

小鱼看完最后一个字,难以言喻的苦闷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紧紧挤压着他的心脏,仿佛要将它压碎、捏紧,最终,痛楚凝成一滴泪,悄然滑落。

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他要流泪?

未婚夫不是他,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这是一个好消息。然而……然而……

看着如此痛苦的她,他不知道为何也感受到了巨大的、足以摧毁他自身的痛苦。

走廊尽头的小语似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跪倒在地。彩色的世界慢慢地消失,画作逐渐失去生机,变回原来的样子。

在她身后,那对漆黑而怪异的物体动了,折叠的骨骼张狂地展开。直到此时,小鱼才意识到,那是一对翅膀——一对腐烂的、没有羽毛覆盖、仅由干枯的皮肤组织和腐肉构成的巨大翅膀。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泪水如细小的河流般,从她的眼中涌出,流淌进他的眼里,渗入他苦涩的心中。

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那种肌肉记忆又出现了,他冲上去抱住了女孩,任由炙热的黑色灼伤皮肤。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虚妄而莫名的幸福,仿佛与她共感痛苦,是一件值得欢悦的事。

他捧起她的脸颊,小心而轻柔地为她擦拭泪水:“忘记吧,忘记吧,抹除记忆,一切归零……直到你的心强大到,能够再次承载一切。”

女孩瞪大了眼睛,微褐的眼瞳剧烈颤抖,不知道是惊讶于他为什么在这里,还是已经痛苦到只能做出这个表情了。

随后,空间再度碎裂、重组。这次,他们一同落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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