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在心底默念了一句他这是给自己找靠山,找靠山就得不要脸皮,就得死皮赖脸,就得摒弃前嫌……
不行这个摒弃不了。
纪岑可不知道旁边的小孩嘴上叨叨,心里还能瞬间闪过那么多个念头。她不接话,也不搭茬,只是往前走着。
褚照一个人撑起全场气氛,唠唠一路,也不觉得有什么。等他一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都走到单独关押妖精的监牢门口了。
褚照眨了眨眼睛。
瞬间福至心灵,热情邀请:“岑元子要不要看看我为犯事妖精专门打造的监牢?其实要我说,那些个妖精鬼怪要是也有律法就好了,犯了事就抓回去,也免得我费心思。光人间的犯人都要管不过来了,还要管那些个妖精鬼怪,麻烦透了。”
而岑元子的目光在监牢门口漠然转了一圈。
“有人闯进去了,你不打算抓吗?”
“什么?!”褚照一惊,半点不怀疑纪岑的话,立即冲了进去。
监牢里边,最开头的玉娘一家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褚照仅仅看了他们一眼,就越过他们,直接往里面最重要的监牢冲去!
没冲几步,就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影四!
褚照脚步一顿,心沉了沉,意识到来者绝对不好对付。电光火石之间,他还想到那么巧就死了的卢谷忠。卢谷忠作为衙役,对衙门里发生的事知道的只多不少,仵作又判断他是被妖所杀……那么那些妖鬼知道他将人关在这个监牢里,也不足为奇了。
一想到他马上要对付一个连影四都对付不了的妖鬼,褚照心就毛毛的,忍不住往后瞧了瞧。
好吧,那女人果然没有跟上来。
罢罢罢!
靠人不如靠己。
大人他自己冲!
褚照撩开官袍,也没来得及后悔今天没带剑,将腰间的折扇抽出。
这把折扇,乃天师府淘汰下来的法器,文武皆可。如今威力比不上以往,但也同样不可小觑。所谓“数摺聚清风,一捻生秋意”,说的便是他手上这把折扇。
不过折扇虽好,平常装逼亦是极佳,可是碰上对打……
褚照还是想念自己的剑。
眼帘倏然闯入一老叟一美妇两道影子,正搀扶着饿了多日走不动道的黑旋风,要走出监牢。褚照眸光一厉:”哪里去!”
他手腕一转,扇面随手腕由外转动,随即重重飞出!直击人的喉管!
美妇瞳孔一缩,她妖力低微,由天师府锻造的法器折扇直直往她冲来,早就被无尽天威定在那里不能动弹!
老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大怒,挥袖起风,将那把折扇推回——
“毛头小子!出手安敢如此狠辣!”
褚照勉力接住被反推回来的扇子,虎口大震,竟似是要流出血来。
他扯了扯嘴角,面沉如水:“过奖,本县可比不上你们在人间为非作歹时的狠辣半分。”
言罢,扇合成刺,如飓风聚,径往老头命门去!
“燕矶扇!”
老叟意外了一瞬,遂小心了几分。他一边将黑旋风推给美妇,一边上前和褚照对打。只四五招的功夫,老叟便发觉此子不但有着天师府的法器,其步法亦是大灵山寺的成名秘技流云步!
可是此子如此年轻,他究竟是如何将流云步修炼得如此得心应手的?
老叟不敢再轻敌,他取出袖中葫芦,打算速战速决。只是还未来得及施法,那葫芦便被一道清光一截,瞬间断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喉管间倏然起了一道凉风。
老叟僵硬着低头一看,燕矶扇横在他脖颈前。一旦他动了,便会被那把折扇杀死!
“柳老!”
美妇惊呼,放开黑旋风,便要加入战局!
老叟眼睁睁地看她出手,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关心自己还是该骂她愚蠢,没瞧见自己命门被这小子按着,不趁机跑也就算了,居然还上来就动手!真不怕那小子心一狠,就把他杀了!
是以,在看到之前他打晕的那只黑鹰半妖,再次苏醒,并且挡下美妇的攻击时,老叟是松了一口气的。
“别管老夫!快跑!”
“你自身都难保,还有力气叫别人快跑呢。”褚照凉嗖嗖地嘲讽。
他看向战局,影四与美妇对打,心里庆幸,还好影四及时醒过来了,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阻止美妇人不带走黑旋风。
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影四刚要将美妇人一举擒拿,就在这时,整个监牢里突然出现了一大团极臭的黄雾,如黄沙般令人看不清。
影四出招一滞,待他急忙要看清美妇人哪里去时,已经找不着了。
黄雾散去,美妇人已无影无踪。
所幸地上黑旋风依然倒着,被褚照控制的老叟也依然在。
影四抿了抿唇,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力!”
褚照眉骨间的冷意堆砌,好半晌,才手腕一转,用折扇在原本面露放松的老叟后脖颈上重重一击!
老叟倒下。
褚照取出袖中的手绢,力道轻柔却莫名带着一股狠意地擦了擦扇骨。
“分开收押。”他淡声。
影四应下,看着褚照脸色难看地出门,为那只放了个臭屁就跑的不知道是狐狸还是黄鼠狼的妖精默哀了一秒。用什么招数跑不好,偏偏用这一招。
纪岑早就不在监牢门口。
这让出来的褚照松了口气,如此狼狈,他还想让她亲口说出他好看呢!
被臭了一身的县太爷迅速赶回后院,叫厨房的厨娘别做午饭,先把热水烧上,然后沐浴洗澡。
太恶心了!
褚照简直一刻都不能忍受身上的味道!
洗了整整三遍,都快把自己给洗秃噜皮,褚照才从浴桶里出来。
他随意披上里衣,手指还透着淡淡的红。眉眼湿润,却显得愈发鲜妍。
等褚照将自己收拾完毕出来,厨娘午饭已经做好了。后衙的小院里,纪岑正很有兴致地坐在石桌边,厨娘一手一盘菜,两道两道地端上来。
“真人,这是我老家那边最有名的单笼金乳酥,好吃得很。您可以尝尝。”厨娘热情地说。
褚照:“……”
纪岑看着用纯乳蒸就,每块占一只笼屉,色泽金黄的饼,颔首:“看着就很好吃。”
厨娘听了十分激动,就好像真人告诉她今年必发大财一样。
“你们开始吃了?”褚照忍不住说。
纪岑抬头,先是看了眼他眉眼间的雾气,又看了看只是随意擦了一遍完全没有绞干的头发……
厨娘也一眼发现了,她唠唠叨叨起来:“还没呢。大人,以前也就罢了,如今真人在这里你怎么也头发还没绞干就出来了。现在天冷,风寒入体可不是开玩笑的……您的身子多重要,怎么能这么不看重?”
褚照心想,哪还有什么时间把头发绞干?何况她在,他还要纠正她的审美观,如此出水芙蓉一般刚好,他才懒得绞。
抱着要让纪岑好好看清楚他脸有多好看的念头,褚照神情不变,在主位上坐下来:“怎么把菜布置在院子里?”
厨娘刚要回答,纪岑已经答了:“为了看看你几时出来。”
褚照愣了愣。
纪岑唇畔一抹戏谑的笑意:“我从平阳县离开以后,听闻太原出了个奇案。”
褚照不知所云,只能听下去。
“说是有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美艳不可方物。”纪岑慢悠悠地说罢,调笑,”不知县令大人刚刚一去,可是去画皮了?”
这言外的取笑,连厨娘都听出来了。
她又惊奇又仿佛懂了什么地看着自家县令大人,别说,大人沾了水雾,那张本就好看的脸,越发衬得眉如翠羽,鲜妍秾艳。倘若不是男性特征太过明显,单看那张脸,倒真让人觉得是个美娇娘。
褚照也知道自己被取笑了,不愿承认道:“本县只是急着吃饭,才没有将头发绞干的。”
纪岑点了一回头:“如此最好。”
褚照一肚子的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喉咙里。她怎么不反驳他?
厨娘偷偷看了眼县太爷,又偷偷看了眼那位法力无边的真人,自以为了解了。她殷勤地给两个人盛饭,盛完便很自觉地离开了。
还拽走了正扒着门口往院子里头瞧的明直,还有被明直带的有点不正经了的崔师爷。
崔师爷咳了一声,背着双手:“如此,大人应该不会再别扭了吧?”
明直也那么觉得,岑元子可是夸了大人好看了诶,虽然夸的方法与众不同,但到底说出了那句话。
可惜其镜不在,不然他就可以跟他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了。
他明直,为了他家少爷能坦然自若邀请岑元子留下帮县衙降妖除魔,真的操碎了心!
崔师爷也在感慨自己付出良多,谁能想到有一天,为了努力让大人不有心结,跟岑元子好好说话不阴阳怪气,他放下面子,主动去求岑元子夸几句大人的美貌呢?
哎。
他可真是大梁好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