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知的褚照,洗完澡,回到床上就睡的很香。直到第二天被人一把掀了被子。
“你居然睡得着?”
“你怎么睡得着啊!!”
奔波一夜的少年,他的咆哮几乎能震飞屋顶!
褚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位县太爷显然一脸懵,他有什么睡不着的?
“你不知道你青气泄露了吗?!”
“你真的不怕那神仙顺着气息找过来吗?!”
“就算不怕神仙,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县衙外面围了多少个鬼多少个妖?”
……
褚照愣愣地擦了一下被喷到脸上的口水。
心里嘀咕:也就一段时间没见,燕赤霞怎么变得那么暴躁?
得亏他没说出来,不然燕赤霞能再喷他一顿口水。
燕赤霞骂完,气呼呼地去吃早饭了。
留下褚照忧伤地叹了口气,哀悼了一下自己一去不复返的清晨美好睡眠时光,起来把衣服穿上。
孟谅和张勋德将军估计还在抓人,他们昨晚就马不停蹄出发了;天师府的人得到褚照的吩咐,自然也跟过去收拾知州府的烂摊子。褚照琢磨了一下,短时间应该用不着他升堂,于是非常悠闲地穿上了常服。
铃娘仍留在府邸。褚照出来时,正看到燕赤霞一边吃包子,一边逗着小姑娘玩:“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是褚照把你带回来的吗?”
铃娘很听话:“我十二岁。姐姐给我起了名字叫铃娘。这位郎君,你怎么可以直呼县令大人的名字?”
最后一句,透露出明显的不赞同。
燕赤霞笑了笑:“那当然是因为我很厉害啊。所以能直呼庆泽县县令的名字。”
顿了顿,他声音带上诱哄:“我说铃娘啊,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跟他走?
铃娘第一反应就是她干嘛要跟他走。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不,褚照就挑眉,大步走出来:“赤霞兄,你这样大清早的企图拐骗小孩不好吧?”
“什么叫拐骗小孩?”燕赤霞翻了个白眼,”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褚照就唉声叹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当初你我刚见面时,你还是一口一个褚兄,如今就是这样嫌弃不耐烦的语气了。”
铃娘惊呆:“他也太坏了吧,大人。”
刚准备撸袖子的燕赤霞:“……”
他僵硬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铃娘。而褚照噗嗤一笑:“对啊,他也太坏了。”
燕赤霞不甘心:“铃娘,你年纪小,别被这个家伙骗了。想当初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但后来……”
“大人本就是好人啊。”铃娘理所当然。
褚照也抬起下巴:“对啊,我本就是好人啊。连人家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都比你看得明白。”
什么好人能让他千里奔波,还是在夜里?
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岑元子不方便,才需要他紧急救场;结果到场一看,妖魔鬼怪倒是聚了一群,可是那些妖魔鬼怪弱得很,他一挥剑,就把它们秋风扫落叶扫的一干二净!
急匆匆冲到县衙,好家伙,他说怎么县衙那么安静,根本不像出了大事,偏偏外面聚着一堆妖魔鬼怪的样子呢!
燕赤霞是真的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那么心大的睡着的!
这得多强大的心脏,才让他青气都不知道收敛,就去睡觉?
燕赤霞不理解。
燕赤霞大为震撼。
褚照也知道让人担心了,他笑眯眯地安抚:“这不是赤霞兄你来了吗?我现在也把青气收起来了。只要小心行事,就不会出事的。”
燕赤霞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信他行事会小心多少。
铃娘左看看,右看看,她对情绪很敏感。一开始还因为燕赤霞提起县令大人的语气很不尊重生气,可现在她发现,两个人并不是真的关系不好了。而燕赤霞也是真的厉害。
褚照都问她:“燕赤霞是剑客,他希望收你为弟子。你想和他一起学剑吗?”
铃娘十分疑惑:“我只是个婢女,并且十二岁了,还能跟人学剑吗?”
褚照忍不住笑着说:“有志不在年高。身份就更不是阻碍你学习的因素。只要你说一句想,那么,关于身份的难题,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摆平。”
铃娘十分信任褚照,她对燕赤霞跪了下来:“弟子拜见老师。”
燕赤霞万万没想到褚照出面比他说一百句还管用,他高兴起来,对褚照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他亲自将铃娘扶起来。
褚照又亲自倒了一杯茶:“铃娘,给你老师奉茶。”
铃娘便听话地从褚照手里接过茶,再次跪下:“老师,请喝茶。”
燕赤霞觉得有些麻烦,但想到这女娃子是他第一次收弟子,如果可以,庄重些也是好的。便接了铃娘的敬师茶,喝了一口。
褚照支下巴:“赤霞兄要给见面礼这件事,应该不用我说吧?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铃娘。”
燕赤霞:“……”
这是谁的弟子?轮得到你一外人向他这个老师讨见面礼?他自己不会给吗?
他白了褚照一眼,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指长的小剑来。待拿至手中,剑越变越长,直至变作二尺一寸的长剑,剑身如明月,在早晨的太阳下透着淡淡的寒光。
“这是为师在十岁时,师门赐下的礼物。如今为师将此剑作为见面礼赠与你,还望徒儿珍之重之,练剑勤勉,不负为师之望。”
铃娘接过剑,又磕了个头,应是。
消掉铃娘的奴籍并不难,褚照作为青州城大乱的由头之一,奉陛下旨意办事,很容易就能拿到铃娘的奴籍并在青州城消掉。
青州城的官员都知道知州被抓了,还豢养了足足有百之数的妖鬼藏在知州府内,唯恐被认作与知州府勾结的余孽;褚照一套程序办下来,他们都在点头哈腰,顺从得不要不要的,与一开始对庆泽县敲诈勒索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褚照办了程序,就去找张勋德将军,得知孟谅在知州府找到了五册能证明知州府收受贿赂、贪污钱财的账册,其中涉及银两少说也有百万!眼下正在一一核对。一旦确认,就又要铁面无情地铁骑踏门了。
“国之禄蠹!”张勋德将军按着腰间的剑,低声骂,“前朝就是在这些贪官污吏手中毁掉的!如今才天下太平多久,就又有那么多阴沟里的老鼠跑出来了!”
褚照道:“权力造成的腐朽,不是那么好抵抗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因素。”
张勋德将军倒是对庆泽县的管理方式感兴趣起来,他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庆泽县之前与青州城的官场别无二处,可是自从褚县令上任,不仅政治廉明,连小吏都以清正为民为荣,贪污受贿为耻。庆泽县整个官场的风气肃然一新。褚县令是怎么做的呢?”
褚照闻言一笑:“归德将军称赞,下官愧不敢当。下官所作所为,不过是满足需求,惩处污吏,宣扬廉明。这些其他人也做得,下官只是运气好,做的更典型了一些。”
褚照骄傲道:“也是庆泽县百姓淳朴,愿意跟着下官走,无论下官在民生上做出什么举措,他们都不会质疑,跟着下官做一遍。”
张勋德将军看着阳光下的年轻人骄傲的模样,尤其是提到百姓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不禁心中感叹,齐老太傅,可真是为大梁朝培养了太多栋梁了。
张勋德将军正色道:“褚县令说的容易,可是知晓该如何执行那十二字的又有多少?依本将看,褚县令完全可以将庆泽县的治理法子整出来,上交朝廷,正如褚县令说的那样,作为一个治理地方的典范。如此,岂不美哉?”
别说,褚照还真有点心动。
只是……
“这怕是不好。”褚照拧眉,“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发展举措。万一全程按照下官所来的,起不了照葫芦画瓢应有的作用那也罢了,要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就糟了。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何况下官所做的,前期投入极大,怕是没有人愿意如此作为。”
张勋德将军好奇:“褚县令前期都做了什么?”
褚照便细细掰碎讲来:“来庆泽县上任第一日,发觉下属聚在一起想把本县的权力架空,下官便以审狐鬼玉娘案为突破口,将钳制下官的县丞最先拉下马来。”
“!”
“想要获得庆泽县的民心,下官亲自到乡野间,整个庆泽县莫有不被下官的脚丈量过的。并非作秀,带领官吏真真正正与百姓一起劳作,下官还帮孤寡者犁了半亩地。”
“!”
“民心已得,但行政尚未畅通无阻。庆泽县县衙仍有硕鼠存在。下官便启用招贤令,明着是招有才有德之人,实则是培养自己的体系,教他们始终将百姓放在心中。待他们学成后,又让他们进入县衙实习。”
“!”
“六月暴雨,春麦泡根。下官培养出来的这些不敢说多有才华,但真的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才,上山下乡,帮助百姓一同抗衡灾难。大周村决堤,他们有的为了劝临河村民搬走,还被愚昧村民打了一顿。”
张勋德将军终于忍不住说话:“他们被打了,不后悔管他们吗?”
褚照笑得更加灿烂:“虽九死其犹未悔。”
见张勋德将军不理解,褚照继续道:“百姓呢,他们一生都被束缚在土地上,祖祖辈辈也都被束缚在土地上,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见识短浅。他们意识不到危险,或者说只顾得眼前的利益,这不能怪他们。而为官为吏,本应爱民如子,又怎么会因为孩子不懂事,就心生怨恨不去管孩子呢?”
张勋德将军似有所悟。
褚照继续道:“下官所培养的人才,就那么在乡野间有了声誉。待到暴雨过去,各种补救措施,他们更是冲在第一线。而此时,那些硕鼠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手,想要贪下救灾的粮食……”
褚照抬头:“归德将军猜,下官会怎么做?”
张勋德将军沉声道:“斩污吏,以儆效尤。”
“不错。那一天,庆泽县确实人头滚滚,风声鹤唳。”褚照颔首,“不过人头滚滚又如何?新的人才已经酝酿成了,旧的势力在当地再怎么盘根错节,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官带出来的人才,顶了空缺。”
“一环扣一环,妙啊!如此,整个县衙政令下达与实施畅通无阻矣!”张勋德将军忍不住大赞。
褚照摇头:“这还不够。那些人才,一开始固然会坚守本心,可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坚守本心没有用,靠着那点钱,养活不了全家。这一点,仍然会促使他们伸出贪污之手,最终成为新的硕鼠。”
张勋德将军一愣:“怎会……”
“怎么不会?”褚照反问,“就算下官可以一直做到清正,不收他们的贿赂,他们就会一直不收其他人的贿赂吗?也许下官在此,他们能坚守底线个几年。可下官走了呢?岂不是立即故态复萌?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何况他们手中本就握有‘利’的东西?”
张勋德将军呆住。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了,聘请小吏的工钱不够,以及衙役等人根本是无偿服役的问题。”
张勋德将军的心一震,恍惚看向放了个大雷的褚照。
这个就不必跟他说了吧?
褚照笑了笑:“归德将军莫要慌张。这一点,凡是对地方有些心得的官员,都能想到这个问题。”
曾经也当过地方官的张勋德将军:不!他们想不到!
这个问题……张勋德将军的内心好像有一只猴子在苦思冥想,抓耳挠腮。对!这个问题,明明只有宰相那一类人,才会去想好吗?
他听到自己僵硬地说:“那要怎么办?你要自掏腰包给他们付工钱吗?”
褚照吃惊:“下官在归德将军眼中怎会蠢笨至此?”
“……”
张勋德将军觉得这人一开始还挺爽快的,怎么现在又那么磨叽了。他板着脸:“还请褚县令明讲。”
就不要兜圈子了!
褚照便笑了笑,笑颜若枫叶艳丽,一不留神被晃了下神的张勋德将军……
京上都说褚定安为最美探花,果然名不虚传啊。
“归德将军在庆泽县想必已经参观过糖厂和家畜产品加工场了吧?”
见张勋德将军点头,褚照道:“下官便是利用这两个场子,分别邀请小吏一类有工钱的和衙役一类没工钱的入股。小吏一类积蓄不少,可以邀请他们投资糖厂,一月红利,按照他们投资部分的钱划给他们。衙役一类本就没有多少积蓄,便让他们家畜产品投资……”
“先记录每家有多少只鸡,有多少只鸭,能下多少蛋,养了几只猪,养了几只羊,能下多少崽……”
“然后再责令他们按照下官给的方法去饲养,其产品录入加工场,加工场再加工卖出,利润大致以加工场四他们六分……”
已经听得头晕眼花的张勋德将军:“……”
果然,能治理好地方的,都是狠人!
褚照洋洋洒洒将自己的治理经验说完,才感叹:“若是没有民心,下官的政令便不会让他们信服;若是没有真心为民的小吏,下官创立的分红法也终究会被腐蚀。下官也不知这样的景象能维持多少年,可哪怕只有十年,庆泽县的百姓亦有安然之景矣。”
张勋德将军看着眼神清亮的褚照,缓缓吐出一口沉沉的浊气:“褚县令为官,乃百姓之幸。”
褚照拱手谦逊:“若非有陛下、有朝廷的支持,下官也不敢如此冒进。归德将军此言,实在过誉了。”
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