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边的那位白衣秀士,也将一双烟墨眸子轻轻落在那位贵妃身上。
即使听到卞城王的话,她也没有将目光收回。
“唱了。”她仅仅是平淡说。
戏台上,贵妃的身姿妙曼,轻颦浅笑,便让人魂牵梦萦。
他轻轻捏着扇子,口中咿呀唱着戏词:“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哇,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扇子在他手里婉转缠绵,似也带上了贵妃等唐明皇来到自己身边的无限期许与柔情。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他轻轻唱罢,尾音撩人。底下所有人都痴痴望着,褚照的目光,则终于得了空闲,轻轻的,而后一下就落在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上。
她好像很专注地在看自己。
贵妃的心一颤。
两旁仪仗宫女分开站立,从两侧宫女身边出来的两个力士走到最前面,端正仪容后,又回身转向贵妃。
“奴婢裴力士、高力士见驾,娘娘千岁。”
“二卿平——身——”
“千千岁。”裴力士与高力士一齐又念了一声,才站起来。
贵妃端坐在上首,身上着的是大袖宫装,头上戴的是金丝凤冠,神采飞扬,美艳绝伦。她念道:“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
这一声念白一出,所有鬼魂都情不自禁叫起好来!
他们目光灼灼盯着台上艳逸绝寰的贵妃,可不就是丽质天生难自捐?!
倒是承欢侍宴……
卞城王喝下了一杯酒,才压下心中的燥意。
不可,不可。
此乃凡人,他身为神官,如何能对“她”动了心思?
卞城王不知道的是,在他喝酒的那一刻,一旁的白衣秀士凉凉看了他一眼。
“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贵妃念罢,“本宫杨玉环,蒙主宠爱封为贵妃。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摆宴……”
卞城王没有发现,但是黑山老妖发现了,因为他的注意力刚刚也在卞城王身上。
他强撑起笑来道:“真没想到这贵妃竟然如此美艳逼人,连卞城王与选念兄,看来都十分喜爱这位贵妃。”
白衣秀士收回目光,淡淡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卞城王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听到白衣秀士的话,立即赞同道:“确实如此啊。”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贵妃的唱段依然在继续。他的颤音,似乎能与一轮看不见的皎月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卞城王和黑山老妖之间,分明是朋友,此时话里行间却变得非常假客气,而白衣秀士淡淡垂下眼眸。
哪怕是岑元子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刚刚在发觉卞城王对褚照起了念头时,她会那样不善地盯着他。
不过……若说是念头,这在场的每一个鬼魂,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起了念头吧?
纪岑忽然有些不爽。
“启娘娘,万岁爷驾转西宫啦。”裴力士、高力士跪在贵妃身前,愁眉苦脸。
纪岑听到卞城王带了点心疼地说:“那什么万岁爷,怎么舍得将这样一个美人,独自抛下在百花亭?”
黑山老妖打着哈哈:“卞城王有所不知,这戏,唱的是唐明皇那会的事。或许那真的贵妃,并没有我们如今看到的这位贵妃,那样动人呢。”
卞城王道:“无论如何,若是本王是那什么唐明皇,一定不会忍心让贵妃一个人在百花亭,落寞饮酒。”
然后他就惊愕道:“选念兄,你的杯子……”
白衣秀士面无表情地说:“与卞城王一般,为那个不知风月的唐明皇气恼着。”
卞城王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四分五裂的杯子一眼,那是泰山石做的杯子吧?是吧?看来选念兄也是性情中人啊……
黑山老妖特别心疼那只杯子。他让人上来打扫,又给白衣秀士换了一个稍微便宜那么一点的杯子。
戏台上,酒已过量的贵妃,醉意朦胧看着高力士敬的酒,伤感唱道:“同进酒,嗳,捧金樽,宫娥力士殷勤奉啊……”
颤抖唱罢,贵妃轻轻跌坐在椅子上。
高力士劝道:“娘娘,人生在世……”
贵妃桃腮粉红,她鲜媚浅笑,口中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
高力士念:”且自开怀。”
“且自开怀——饮几盅。”唱罢,她接过高力士敬的酒便是一饮而尽。
所有鬼魂都目不转睛地瞧着贵妃。只见她喝了太多酒,神态早已醉去。先是摇摇晃晃,要勉力站起,偏偏腰肢绵软,又神思难清。令人看了,恨不得身站起来,接住她的柔软腰身。
二次要站起,贵妃头昏昏,身向案桌外,一双玉手搭在案桌边。美人颦眉含愁,叫人见了心疼不已。
连黑山老妖都控制不住对卞城王的畏惧,喃喃道:”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
白衣秀士听到了,她冷眼又扫了过去。
三次要站起,酒后无力的贵妃,慢慢晃着,走到了案桌的左边。酒劲上涌,娇靥含醉。眼下,便是纪岑也不能不将全部的注意力,全部扑在这个醉酒的贵妃身上。
只见她,云步摇摇晃晃,脚尖不稳。扇子轻挪,似乎要抵在眉边,因为醉酒而头痛。
哪怕纪岑知道贵妃并没有真的喝酒,眼下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会喝酒为什么要喝?
以后,绝对不能让褚照喝酒!她暗暗咬牙。
褚照可不知道岑元子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既然扮演了贵妃,就一定要尽心尽力扮演好。总不能堕了他自己的名头。
再度换好宫装,贵妃记起是梅妃将圣人引去,不由得怒气勃发,云袖在空中轻甩,发泄心中的不满。转而又看见裴力士、高力士搬来的两盆花,只见花朵娇艳,十分可怜可爱。
贵妃一双美目,眼若含秋水,波光流转,唇瓣似张微张。娉婷舞步,轻轻转了半个圆场,随后转身站定。
随着伴奏,她上身稳稳,左手扬起,云袖外翻,右手也如出一辙,将云袖翻出。下身定定,左脚轻轻绕到右脚右边,慢慢蹲下。
他轻轻抬眼,只要柔柔往一个方向望,众鬼魂便痴痴醉醉,也随着他望。于是,贵妃望着白衣秀士,美目含情,众鬼魂也迷迷蒙蒙地望向白衣秀士。
纪岑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的手指一下掐进了手掌心。
贵妃便就着这个卧鱼似的姿势,左手攀花而嗅。酡颜秾艳,醉眼迷蒙。轻嗅一下,便又将花枝放开。
再度起身,而后,是再度的卧鱼。涂了丹寇的纤纤玉手,将一朵花轻轻掐下枝头。贵妃似是不满意,起了身,又将那朵花丢下。
高力士将酒盘重新托过来,为贵妃奉上酒。
“娘娘您赏饮吧,酒不烫啦。”他奉承。
贵妃早已喝醉,如今正是见酒便高兴的模样。曲奏欢快,她走的小步密,而紧,两袖外翻,放在腰身处。高力士恭敬捧着酒盘。贵妃在跪着献酒的高力士面前,慢慢蹲下。
低首,红润的唇瓣轻张,随后,衔杯而起。
如此撩人惑人的动作,全场一声气也不闻。只愣愣瞧着贵妃的妙曼身形轻轻在空中旋转。柔软的腰肢,无骨一般慢慢即将卧在地上,又起来,唇瓣仍衔着酒杯。酒杯里清澈醉人的酒,似是能顺着贵妃轻转的动作,缓缓流入贵妃的口中!
咕咚~
纪岑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还忍什么?再忍下去戏都唱完了!开打!
褚照把杯子放回高力士捧的酒盘里,愣愣地看着已经飞身而起的岑元子。怎么突然就开打了?燕赤霞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殊不知岑元子现在一点也不想管什么燕赤霞,她只想着绝对不能让褚照接着唱下去!
“你不是李选念!”卞城王又惊又怒。
岑元子冷笑一声,幻化回原本模样:“是啊!是你姥姥!”
褚照才觉得这句无赖话有点耳熟,便见卞城王勃然大怒,亲自下场跟岑元子斗起来!
整个宴会瞬间乱成一团。
就在这乱成一团中,还有些鬼魂悍不畏死跑上来,对他真情实意说:“贵妃娘娘!你别怕!跟着我跑!”
其他鬼魂不甘示弱:“贵妃干嘛要跟着你跑?跟着你跑能安全吗?贵妃娘娘,跟我跑!”
“不!贵妃娘娘!跟着我!我会护您周全!”
无数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鬼嚷嚷着。
褚照:“……”
谢谢你们啊。
不过不用了。
于是这些鬼魂们就看见贵妃娘娘嫣然一笑,展扇道:“不用了。我是岑元子的人。她要打,我一定要留下来帮她的。”
鬼魂们呆呆的,被那倾国倾城的一笑镇在原地。
好半晌反应过来,褚照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贵妃娘娘说她是岑元子的人!”哪怕已经听到褚照男人的嗓音,这些鬼魂还是坚定贵妃娘娘就是贵妃娘娘。
“保护贵妃娘娘!”
有个色令智昏的鬼头脑一热喊道。
哪里想到其他鬼魂也神智不怎么清,听到有鬼带头那么喊,于是他们也十分激动,跟喝了一地窖的千年老酒似的:“保护贵妃娘娘!冲啊——”
褚照可不知道他刚刚一不小心造成了“名花倾国两相欢”的成就。他现在就想着,趁岑元子跟黑山老妖还有卞城王相斗还没输的时候,赶紧找到燕赤霞。
他运气极好。刚跑出会场,就碰到了在整个府邸找燕赤霞的影四。
影四一见到他:“大人!找到了!”
褚照大喜:“好!我们现在马上把燕赤霞带回去!”
影四小声把下半句说完:“不过燕大侠现在在那个黑山老妖的新夫人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