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县太爷不明所以:“这样还不够吗?”
纪岑心里叹气。
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神经紧张兮兮的翠微,她到底没将那句“我早与你说了,你可以放肆一些”的话说出来。
“那就按你说的。”
褚照立即眉开眼笑:“麻烦岑元子了。”
麻烦什么?
她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不是说这人总想着勾引她吗?这反应,真的是心怀不轨的人应该有的反应吗?
脑子稍微聪明点,也知道略求一求,她就可以带他日行千里,根本不需要经受路途颠簸之苦吧?
故地重游,褚照说不怅惘是假的。
他对紧赶慢赶来的妖鬼巡逻队感慨道:“去年本县来这里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消息走露人头落地。如今再来,却只觉得往事如烟。”
柳老小心瞅了眼那边的广袖女子,决心要为大人卖一波惨:“是啊。黑山老妖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可怜我们大人,区区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为了查清真相,居然不顾自身安危,甘愿深入险境。”
岑元子顿了顿,果然留心听了起来。
柳老心中一喜,表情越发心疼与沉重:“听说那黑山老妖,生吞活人不说,还会吸人魂魄。老夫虽然对黑山老妖不甚了解,但是对他手底下的树妖姥姥,却是如雷贯耳。那树妖姥姥,哪怕老夫已经修行了三百多年,在她面前?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可我们大人,宁死也不愿意辜负天下苍生百姓,舍生取义,毅然前往……”
褚照尽管不明白柳老怎么突然吹起他的彩虹屁,可还是骄傲地挺起胸膛。
没错。
他褚定安就是那么好的官!
这份骄傲一直持续到他发现柳老的话音越来越不对劲……
柳老面上带着心疼:“老夫听明直、其镜两个回来,据说那树妖姥姥,竟然敢深夜潜入大人房间……”
褚照悚然一惊!
“咳咳。”
他连忙重重一咳,用眼神使劲瞪柳老,这里就可以了,别说了!
根本没说完的柳老:“……”
岑元子看着他二人的眉眼官司,微微眯眼:“她到褚定安房间去做什么?”
柳老还没说话,褚照就抢白道:“她想暗杀我!她觉得我在那兰若寺始终是个祸患!”
“你是官身,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暗杀你?”纪岑淡淡。
“我做了伪装!这还是燕赤霞替我做的呢!她不知道我是官身,怎么就没有胆子了?”褚照脑子转的飞快。
纪岑知道这小孩在胡扯。
她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放过他:“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
褚照松了口气:“是啊是啊。人不能总是沉湎于往事,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事到这里似乎告一段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被柳老那么心惊胆战提了一遭,到了夜晚,褚照睡去做起梦来时,又梦到了当日的场景……
角落里的火盆,噗呲冒着火星儿,将四堵土墙烘得十分暖和。素来娇生惯养的少爷蜗居在床上,厚厚的锦被盖至下巴处。奢华的设施与糟糕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其实要不是为了调查,褚照是真不想委屈自己住在荒废已久的兰若寺。
他懒洋洋地蹬了两下被子,漫无边际想着自己的处境。
门缝间不知何时,幽幽传来一阵奇怪的香气,和着屋内令人心安的温度,芙蓉帐暖一般,让他忽然凝了发散的心神。
被子里因烦躁乱蹬的腿,突然也安安分分下来。
这场面有点眼熟……
他拧眉思考。
没思考多久,他就马上想起来,他待在兰若寺那里!
该死!
这树妖姥姥怎么还玩迷香那套!
可是褚照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那阵迷香真的昏睡过去。
他不由又糊里糊涂起来,既然不是让人睡过去的,那又是干嘛的?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来安分下来的脚,又蓄起力气准备狠狠给人来一下,就跟他现实里做的那样一样。
人离他越来越近。
步伐轻缓,到最后,似乎有一只手放在他身上。
隔着锦被感受到压力,褚照却只觉得后背的骨头一阵软了下去,连四肢也不听使唤了。他想做什么,却又生不出半点气力。
勉力抬眼一看,却只见一张线条清冷好看的侧颜。
“岑……元子?”他呆住。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褚照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渴望。并且没来由的,那阵渴望,让他浑身难受起来。
一张脸绯红若霞,双眼若水一样,望着她。
似是有雾气,在那双桃花眼里弥漫,带着点令人可怜可爱的娇艳瑰色。眼尾的弧度勾人,似在欲语还休。颤颤的,若被烟雨浸润的桃李枝。
这倒是有点勾人的味道了。
纪岑心想。
她还是第一次潜入褚照的梦境。为了白日里,柳老没有说完的那段话。
纪岑并不知道的是,柳老其实也不知道树妖姥姥潜入褚照的房间做什么,他只以为——“暗杀”。没错,就是褚照找的那个蹩脚,但在其他人看来十分合情合理的借口。只是褚照自个心虚,才着急忙慌地打断了柳老的话,让岑元子起了疑。
人的梦境,随人的意识而动。无论是有意识也好,下意识也罢,梦境皆是靠着人的意识过渡发展。而修道之人干扰人的梦境无非两种,织梦与潜梦。如前面纪岑入颜旬夏的梦境,陆判官入凡间官员的梦境,皆为织梦;而这次,纪岑为弄清楚那日发生了什么,则是潜梦。
纪岑默声,只是为了梦境不会受到太大干扰,可以按照现实中发生的那样稳步发展。
不过……
她微微挑眉。现实中她可没有出现在这小孩面前,可在梦里,本来应该远远观望的她,却因为褚照潜意识的驱使出现了。也就是说,那所谓的树妖姥姥化作了她的模样,出现在了这小孩的面前。
那他如今这副勾人模样……
窝在床上好看的贵公子,望着望着,忽然傻乎乎地咧嘴笑起来。
纪岑压下心里的那点不悦,有心想问“笑什么”,便听见他嘀咕着说了句“……反正是梦,试试又没事”。
嗯哼?
然后就见贵公子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是他自个的梦,所以在他潜意识里,一切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于是光秃秃的墙壁,一下爬满了各种鲜花异卉,地上也铺上了雪白柔软的地毯,陈设雅致。
鲜花点缀着无数根蜡烛,扑鼻的香气与袅袅升腾起的细烟,轻轻交缠在一起。
而他自己。
明明一开始还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衣服,甚至披着个大裘,俨然一副就算烧火炉裹被子,他也要冷死的模样;现在只剩下了一件里衣。松松垮垮的衣襟,露出好看清透的锁骨。
眼前的人,看他的目光明显变得有些奇异。
褚照自己也不好意思,只是这点不好意思,很快就被一股模糊的意识压过。他现实不敢放肆,去勾引她,梦里还不成吗?
“岑元子……”
他一开口,便是现实中无论如何也不敢大胆叫出来的声调。沙哑,带着转弯儿的诱与引。
那双缱绻的桃花眼带着旖旎含情的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唇瓣鲜红,微微勾起,天然一股风流娇怯,若一抱桃李枝,即将入怀。
“嗯。”
他听到她淡淡应了一声。
有些不满地皱眉,怎么在梦里,她也是这样冷淡的反应?他勾引的还不够大胆吗?
如此想着,褚照道:“你过来点儿。”
梦里的岑元子显然也是迁就他的,闻言果然稍稍过来了一些。只是她站在床边,他坐在床上,她总是离他有一段距离。
褚照没多久就决定,山不就我我就就山。
他探过前半身去,手抓住她的手。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抓她手,眼神晃过一丝错愕。
不过也没挣开。任凭他抓着她的手,放在手里很无聊地玩着小孩子才玩的数指头的游戏。
“我好看吗?”
有一瞬,他忽然懒懒洋洋地发问。
“好看。”这话发自真心。
故作不在意的年轻男子听了回答,明显高兴起来。他矜持地抿了下嘴角。
“你说了实话,我决定奖励一下你。”
听着褚定安骄傲的话,纪岑有些好笑。她低眸,半纵容半也是好奇:“嗯。奖励什么呢?”
“你离我,再近一点点。”
褚照摆弄她的手指,态度好像又变得懒懒散散起来。
纪岑依言。
然后她就感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飞快在自己的下巴上碰了一下,又跑开。
嗯哼?
但褚照的心已经跳得不行了。
他低着头,只掰着纪岑的手指,然后心里疯狂默念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只是个梦……
啊天啊。
他褚定安什么时候也那么不要脸了?
这跟那群傻缺玩意梦女神有什么区别啊!他刚刚怎么鬼使神差亲了一口?虽然只是碰了一下下巴,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褚定安你下作!下流!无耻!
纪岑原本也愣了。
是有些猝不及防……但当她看到褚照低着头,明明搁自己梦里也努力装鹌鹑的时候,又重新想笑起来。
不过……
亲一下吗……
这就是白天褚照怎么也不肯让那只柳树妖说话的原因?
纪岑微微眯起眼。
树妖姥姥被燕赤霞的师门带走,后关押在蜀山的锁妖塔里。她本来无谓这些小妖精,他们锁起来也就锁起来,但是,如果说褚定安当真……
褚照左等右等也没见被亲的人有什么反应,刚要问什么,便一阵困倦袭来。
眼前的景象慢慢暗淡……
不对……
他还有东西想问的……
好困……
褚照的意识,最终沉到了最深处。
现实中,纪岑站在褚照的床边,不知道想什么,反正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褚照不太舒服地翻了个滚,把手伸到了床外。
纪岑思考完,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望着床上那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八爪鱼,她半晌无语,很难将这个睡颜无忧无虑,活像个孩子的县太爷,和梦里那个不遗余力想要勾引她的艳丽青年联系在一起。
“就是这里了?”
虞小青轻灵的步伐移到一荒僻的地方,土壤沙化,几乎寸草不生。与她一起的,除了以原形出现的黑旋风,还有聂小倩。
聂小倩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这儿实在适合做一块墓地。”
黑狼喉咙里“呜呜”两声:“有人味。附近必定有人家。”
“走吧,”虞小青手里拿着翠微给的罗盘,“指针指向那边,受颜如玉影响最深的人家必定在那里。我们早点做完,大人也好早点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