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原书中,主要存在三个地图:人界、妖界和魔界。
其中人界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又可细分为凡人界和修仙界。修仙界各仙门通常盘踞于大小城镇周边,在人皇落后统治鞭长莫及的各处,充当着地方守护者的角色。
公玉玄就出生在一座名为尼阳城的海滨城镇。当地最大的仙门,即是隶属于释家佛门的嫡系分支之一,密东寺。
公玉家世代以捕鱼为生,积累了些许小小家业,算是小康之家。他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和一个嘴碎的奶奶。作为家中老幺,头上还有一个大哥和二姐。
古代避孕条件有限,他的出生纯属意外,父母本不想再要,无奈公玉母桂氏得知自己怀孕后又心软,不忍落胎,他便侥幸出生。
他自小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因此备受家人宠爱。
打从记事起,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做手工,4岁时,已能給大姐和母亲变着法地做好看的手串和项链。
5岁时,他做了一串色彩斑斓的贝壳风铃,展示给家里人。那风铃长长一串,形状优美,错落有致,难得是晃动起来声音也甚是和谐悦耳。
桂氏又惊又喜,连忙让他大哥绑在自家屋檐下。逢人打量便笑着说:“这是我家老小自己做的,这娃可伶俐哩!”
叮当,叮当。
屋檐上挂的贝壳风铃随风摇曳,陪他慢慢成长。
叮当,叮当。
快6岁的小公玉玄便蹲在家门口,仰着花猫似的小脸望天。
不知从何时起,尼阳城多日不下雨,白晃晃的日头照得人眼生疼。
比这更邪门的是公玉家好几日出海捕鱼都收获寥寥,奶奶前两天也不小心摔伤了腿骨,只得在家躺着,唉声叹气。
这一天,桂氏实在坐不住,拉扯起坐在门边的公玉玄,跟邻居们一起,组团去城外密东寺上香祈福。
密东寺位于安平山山腰,泾阳峰下。相传已有千余年历史。
历经朝代更迭,屡遭战火却经久不衰。所以也被当地人认为是被神佛庇佑的风水宝地。寺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主殿万佛殿,高九丈,重檐歇山顶气势恢宏。内外整整三十八根白柱屹立不倒,上铺金色琉璃瓦顶,远远望去,金光灿烂,令人目眩。
殿内香火极盛,靠近香炉,烟雾缭绕,几欲迷人眼。桂氏咬牙捐了一些香火钱,拽着公玉玄在殿内偏安一隅寻了两只蒲团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公玉玄只跟着胡乱磕了一个头,便懵懵懂懂地四处打量。
但见大殿内金碧辉煌,大大小小的金佛挤满视线,墙上雕刻的更是数不胜数。而正中央的白色大佛雕尤为醒目,高低左右足足叠了三层,神形兼备,栩栩如生。那料子他没见过,洁白无瑕,如雪还透着光。
他看得痴了,忍不住想过去摸一摸。
那只不甚干净的小手在碰到佛雕的前一刻,被另一只肥胖大手按住了。
公玉玄抬眸,就看到一位笑眯眯的胖和尚,那和尚两条眉毛浓密又长,几乎将眉心连在一起。对方抖了抖眉毛,对他客客气气地念了声佛号:“小施主,这可轻易摸不得。”
“为何?”
胖和尚声如洪钟,公玉玄声音清亮,桂氏这才注意到小儿子的举动,大惊失色,连忙快步过来,替孩子道歉。
胖和尚并不在意地摆手,盯着公玉玄瞅了半晌,忽道:“小施主,你既有缘来此,贫僧送你一卦,可好?”
公玉玄奶声奶气道:“不好,你送我那个才好。”小手指的,还是他身后那座汉白玉大佛。
平时密东寺里香火鼎盛,寺中僧人很少待客,寻常人哪有这等机缘?桂氏气得一巴掌拍回去他的手,对胖和尚恭敬道:“大师,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家最近营生艰难,快帮我儿算算,他福缘到底在何处?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说着便将他生辰八字奉上。
这一算不要紧,算出了大问题。
从那天起,有两个词如附骨之疽般缠上了他,从此再也脱不开,甩不掉了。
——天生坏种,魔神转世。
按胖和尚的说法,他是万里无一的男身极阴之体,最易招惹是非之物,且命里带克。不仅自己行险用险,还会影响周边的人,特别是亲人。而且越大影响越厉害。
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公玉家如今一落千丈的现状。
这种事本就是忌讳,但谁也未料到这一卦会算成这样。邻居们原本还有点嫉妒,围在一旁听着。听到最后,吓得纷纷丢下他娘俩不告而别。
没过两天,此事不胫而走,传遍了十里八乡。整个偌大的尼阳城,谁都知道捕鱼的公玉家出了个魔神灾星。
三人成虎,消息越传越邪乎,到最后,公玉家的日子终归是过不下去了。
家中门窗紧闭,挡不住外面的闲言碎语。大儿子眼看着要娶媳妇儿,却无人家好姑娘敢与他结对。桂氏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没少被丈夫和婆婆念叨。怪她多此一举,无端生出这些个是非。当然,桂氏尚且挨说,何况他这个魔星本人。
一夜之间,世界突然变了天,仿佛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鬼,对着他露出青面獠牙。
那时年幼的公玉玄惊慌又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他好像什么都错了。
流下的泪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哭丧的脸是给家人添堵的催命符。渐渐地,连最亲近的桂氏对他都不再那么有耐心,也不再那么温情脉脉。
出门被人丢石头,泼大粪,骂恶名,吐唾沫……这些渐渐变成寻常事,更有甚者,往他家门口一盆盆撒狗血,把院中鸡鸭脖子扭断,催他们搬走,美曰其名,为大家都好。
直到有一天。
他6岁生辰那天,桂氏陪丈夫早早起床,出海捕鱼。如今他们已经习惯了尽量早出晚归,往偏僻的地方赶,不跟其他渔家打照面,省得惹人不快。
公玉玄早上醒来,奶奶端着一碗长寿面坐在床头,手边是一件簇新的粗布蓝衫。她望着他,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门牙豁口,透着风,黑洞洞的。
“奶奶,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吃饱了肚子的公玉玄穿着干净衣裳,手里抓着那串现在被家人们避之不及的贝壳风铃,就这么跟着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走啊,走啊。
头上的轻纱帷帽是奶奶准备的,他生平第一次带,很新奇,将他与整个世界的恶意目光屏蔽开来,让他觉得又安全又温柔。
“阿旺(公玉玄乳名),乖乖的啊,奶奶带你去个好地方。昨天晚上,奶奶做了个美梦,梦见这座山上有神仙经过,神仙说,最喜欢我们旺旺哩,要带他去当观音娘娘身边的小金童!”
“奶奶,可你前天还骂我是个催命鬼。”
叮当,叮当。
风铃随着他小小的步伐依旧轻声作响。
“打是亲,骂是爱,奶奶那是疼你!”公玉奶奶面不改色,又叮嘱道,“你命里有仙缘!不能光缩在家里浪费粮食,知道吧?以后一定要跟神仙好好修习!光宗耀祖!”
公玉玄低了头:“可我想爹和娘了。还有哥哥和姐姐。”
“不急!等修习好了,当了大神仙,再回来接你爹和娘!”奶奶用力捏了捏他的小手,“对了,等被神仙捡走了,千万不要胡乱说话!什么魔神转世,天生坏种的,呸呸呸!一个字也不许提!提了人家都不跟你玩,还要当面骂你晦气!知道吧?”
“本来也不是我说的。”公玉玄大约明白要发生什么了,眼里包了一包泪,声音都有一丝哽咽。
回想起这一幕,张俊人心情沉重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教育才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石。很显然,这傻孩子连同他一大家子都被骗了。
但被骗是必然的,因为整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当时这个普通渔家的认知上限。
就好比,现在,但凡是有点脑子的游客,进到一家寺庙,如果有和尚过来告诉你他能算卦,你可能都得想想,再考虑接不接受。为啥呢,因为我佛不渡憨批。
张俊人记得她妈以前单位组织家属旅游,一道去爬某名胜山脉,就这么一队人马被忽悠某寺庙算卦,母子俩好像也莫名其妙掏了100块。好歹那假和尚还有点良心,就说了个他五行缺水云云,没说什么天生坏种。否则照他妈那个气性,绝不会轻饶了他。
因为那事儿他现在很清楚一个事实,现实中的和尚不能为他人算卦,因为教义不允许。
很明显,有人在利用百姓的愚昧搞心态。
果然后面的剧情印证了他的判断。青城派的自珍长老如天降神仙,恰巧现身山中,将不明就里的公玉玄带回青城派,成为他命里的贵人。从此之后,他顺理成章当上了一名光荣的丹室弟子,以及自珍长老名义上的徒弟。
在派中成长了近十年,渐渐长大的公玉玄发现了越来越多古怪的情况。
比如,自珍长老的记名弟子很多,但年纪好像都很小,偶尔有一两个快成年的,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不告而别。
比如,自珍长老很少教授弟子们真正的修习心法,更多时间是带大家炼制丹药,给大家分丹药喂丹药试丹药。他告诉弟子们,身为丹药长老,自己的修习方式就是如此,靠喂丹药轻松升至金丹期,功力还一直在涨,一点也不费劲。
不需要像别人那么辛苦,自然受到弟子们的诸多好评,毕竟懒惰是人的天性。
但不少他的亲传弟子在服药的过程中生出怪病或走火入魔,又不告而别。
对此自珍长老是这样说的:“神农尝百草,是为救民疾苦,日遇七十二毒,在所不辞。这是身为丹室弟子应有的觉悟。”
再比如,自珍长老这些年一直在专注于炼制九鼎神丹。此灵药甚至惊动了青城派掌门,他们经常就此事在丹室密谈大半天。当然,以公玉玄的能力是听不到什么具体信息的。
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公玉玄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他有些着急。
他越发想念家人们,不知大哥到底娶上媳妇了没,姐姐是不是也已嫁人了,父母捕鱼可算顺利,奶奶腿脚是否利索。多次跟自珍长老请求想回家看看,却总是被驳回。
原因是他还未有所成,不好回乡丢长老的人。
就在这时,一件事的发生,让公玉玄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
原来自己的真正身份,不是什么长老亲传弟子,而是……一味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