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钵街是横滨不法组织的因缘之地。
势力盘根错节,虽说目前看似是港口黑手党一家独大,但也不过是GSS一事后暂时性的震慑,谁知道看似平静的深水底下,又埋着多少鱼雷呢?乌鸦群起而攻之尚能捕食野兽,何况如今的港口黑手党缺乏人手,接连折损两位干部级的异能力者,尚未彻底回归到首领发疯前的巅峰时期。
为了引诱GSS上钩,对其一网打尽,森鸥外提前布局,寻找安部行踪,前后谋划了两个月,即便没有甚尔的加入,GSS也定是港口黑手党的囊中之物,他耗费这么多心力,未必不是存着杀鸡儆猴的想法。
不过,拿到了政府颁布的异能许可证,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能够明目张胆笼络更多的异能力者,壮大自身,扩张势力,十年之内,异能特务科都不再是威胁。
现在,森鸥外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想法。
他把问题扔回给了咒术界,左右总监会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利用咒物设下基点,又不是镇压擂钵街。避开正面冲突,对于那些身手非凡的咒术师来说,不成问题。
若是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出动,性质就不同了。
即便是官方派出军警,也不会在擂钵街起正面冲突,如果那些大人物早有填平镇压擂钵街的想法和能力,也不会任其自由发展到成为横滨孕育混乱的黑洞。
到现在,擂钵街已是不能轻易出手之地了。
但加藤英见是不愿轻易让步的,与利益无关,只不想忍受被冒犯的不快。在横滨总监会已是处处碰壁,付出大笔钱财才确保结界之事的顺利开展,自然是据理力争,此时也不愿做出虚伪的友好了,皮笑肉不笑,语带寒意道,“森医生,这与我们一开始商定的协议不符吧。”
森鸥外淡定自若,微笑以对,“Port Mafia答应的条件是,会负责控制普通人的秩序。加藤阁下,您这次列出的地点,平日可不是普通人胆敢涉足的,此次军警不愿出面,Port Mafia主动帮助清扫了附近的帮派,我想已是诚意十足了。”
加藤英见脸色不快,微忿,政府方出手替总监会摆平了港口黑手党和异国办事处,但作为代价,也撤回了军方对咒术界的援助。咒术师人手不够,全国各地祓除咒灵还来不及,内部也有不对非术师出手的规定,不想在横滨大动干戈,才不得不依赖黑手党的部队提前清扫障碍,控制住关键方位。
“至于擂钵街,”森鸥外表情淡淡,向外人科普横滨地下世界的特色,这里可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日本□□。“在子弹枪支能做货币流通的地方,暴力和混乱只是副产品。中间太多牵扯,盘根错节,Port Mafia不想惹祸上身。”
擂钵街多的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当一个人,连生命的底线都舍弃了,只会暴露更本能丑恶的欲望,做出的事更加癫狂不可控。
黑手党的本质是一个经济组织,内部有严明的纪律,不做没有回报的事。只不过与普通企业不同,会使用暴力手段,涉及非法产业,攫取巨额利润。
实际上,有规模的黑手党比任何会社都重视合理性。
失去理智的人有多可怕,看前几年的首领就知道了。
在住宅楼的水箱里投毒杀害所有住户;攻击警察局和政府设施;为了追杀敌对组织的干部在大街上火拼造成车辆连环相撞和大量无辜人员伤亡。
某年某月某日突发奇想要处死所有说Port Mafia坏话的人,还在某个区域发布了告发悬赏的告示——还真的有人去举报了,因处刑而死的不下数千人。
首领以一己之力将横滨搅乱,他的无差别攻击发疯行径,将整座城市都肆意涂抹上黑暗的色彩,有条件的市民纷纷逃离外迁,不过,也多亏了他的肆无忌惮,这次咒术界想要进横滨修补结界,政府也得慎重再慎重,生怕他心中不顺,直接向两方开战,爆发出更大规模的战火——
疯子,是不会悬崖勒马息事宁人的,他不考虑得失,宁愿鱼死网破。
到最后,牺牲的只是无辜市民。
老首领能一条路走到黑不在乎无辜者,政府却不得不顾忌普通民众的安危。
咒术界也对当年擂钵街爆炸在全国产生的连锁反应心有余悸,不想再制造出更多的咒灵。
加藤英见艰难咽下这口气,绝对的是非利益面前,哪有那么多的唇枪舌战,好在森鸥外没有彻底得罪他的想法,知道羊毛不能薅太狠,适时拿出好处,温言软语,“Port Mafia是讲究信誉的组织,在关东地区做生意,从没有失信于人的先例,有组织作保维持秩序,阁下不用担心普通市民误入,影响工作。但……唯有擂钵街情况特殊,在情理之中,不过为了显示我们对此次与阁下交易的重视,兰堂——”
他微侧首,唤此次出行贴身部下的名字,长卷发的法国人手一抬,金色的涟漪在空中泛开,如隔空取物般从金色亚空间内取出一个窄小的长条木盒,森鸥外放在矮桌上,轻推过去,含笑道,“这是在组织内一级警戒库房发现的物品,听闻对阁下很重要,此次物归原主,就当作是赔礼吧。”
是不打算再收取报酬的意思了。
加藤英预感强烈,不顾及日本人素日注重的脸面礼仪,直接打开盒子查看,赫然是那最后一根宿傩手指!没有遗失!上面的封印纸条已经破损,散发出特级咒物如有实质的诡谲邪异气息,令人毛骨悚然,但这是在横滨,暂时不用担心咒力泄露的问题。
他一瞬间由地狱到天堂,心情大落大起,不再看森鸥外不顺眼。
区区钱财咒具、一时脸面,哪里比得上宿傩手指重要。咒术界有国家秘密拨款,又有底蕴积累,很有钱,否则留不住咒术师。
他脸色由阴转晴,笑意如春风拂面般寒暄道,“原本也是小事,森医生如此客气,我又怎能不通情理。”
又向侍从吩咐,态度慎重,“去将封印咒具取来。请五条家的六眼过来。”
森鸥外狐狸般的眼笑眯,两人有了合作的默契。宿傩手指对咒术界意义重大,但对黑手党而言,除了引人觊觎,比鸡肋还不如,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懂得拿捏尺寸,不会时刻斤斤计较。
等待验收的间隙里,森鸥外低头喝茶,欣赏院子里盛放的紫阳花。加藤英见好心情地陪他闲聊,不让气氛冷场。咒术师下榻的宅院具有古典侘寂的美感,大广间等候四面的障子门拉开,能看见庭院里古树绿叶繁茂,景色幽静,铺满池塘的水岸碎石间绽放着紫鸢尾和杜鹃花,在晚霞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作为异能力者,森鸥外能感受到这座宅邸内无处不在的异常能量波动,一整处居所,都处于结界的笼罩之下。咒术界源远流长,自成体系,可以通过血脉传递的天赋使得他们逐渐形成了稳定的群体,他们对于咒力的探索、利用和整合研究,是历史不过几百年的异能力者所不能比的。
然而,异能力者也有自身的优势,出现更加随机、能力多样、数量较咒术者众多,他们个性强烈,不被生来就有的宿命和血缘等级所禁锢,而是积极地融入人群、参与到社会进程当中。虽然骄傲,但不会固步自封,相当一部分异能力者有较常人更强的社会责任感,灵魂色彩闪耀,容易被国家号召吸纳。
纵观当今,异能大战之后,异能力者成了政府重视培养的战略资源,各国高层中更不缺乏优秀的异能力者,有登上国际舞台的资本。
反之,没有异能力者或者不重视异能的国家必然走向弱小,走向灭亡。
木质长廊上传来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为首的更加迅捷“跳跃”,不待通报,不打一声招呼,大步迈进来,性情自我,无视室内严肃的谈正事氛围。
森鸥外被动静吸引回头,随加藤英见惊诧的视线含笑而望,打量的目光并不突兀。
体态纤长的白发少年就站在他身后,发色纯粹,散发初雪般难以接近的冷清气息。他的个子很高,甚至超过日本多数成年男子,面容轮廓却满是稚气,有令人一眼惊艳的相貌,双手插在卫衣的的口袋里,是少年人的举止,白发蓝眼的搭配充满标志性。
等到他走进来,方才被派去喊人的侍从才气喘吁吁跟上他步伐,跪坐在地板上弱弱地从障子门后探出身子,勉强尽了礼数,“加藤大人,五条大人来了。”
加藤英见摆摆手,满是一言难尽的糟心气息。
五条悟不给予眼神,漠然想,烂橘子。
正处中二年龄的少年有副桀骜的脾气,自小不驯,不爱将试图用规矩弹压规训他的长老放在眼里,但他也懂得亲疏远近,家里的长老,是喜欢啰嗦废话一箩筐的落伍老橘子,虽然麻烦,但值得信任。在保护他这件事上,五条家全心全意,牺牲众多。他领情。
但总监会的人,是更加腐烂恶臭的烂橘子。里面想要他死的人,从来不少。
他面无表情,森鸥外却看出他的不耐和轻蔑,瑰丽绚蓝的六眼透彻到冷漠,须臾之间,将室内信息尽收眼底。
是如初见那样,叫一切隐秘都无所遁形的目光。
对上这样颇具异质感、甚至令人恐惧的眼睛,森鸥外笑意不变,甚至还有心情回忆——
记得他参加的那次宴会,是五条悟第一次走出家族所建的“温室”,公开亮相。在场不仅有总监会御三家的代表,还不乏军政经等各界的大人物,当时五条悟给他们带来的感受,可是相当不妙。
心跳的加速、眼神的碰撞、笑意的寡淡、面具背后的龌龊……语言会说谎,表情会骗人,眼神可以伪装。顶级的骗术大师能够控制自己的心率,但事实就是事实,拨开虚伪的外衣,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连科学仪器也无法检测出的谎言,种种身体信息在六眼看来却一清二楚。
赤条条的被一个孩子用透彻的目光所俯视,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充满矫饰伪行和逢场作戏,真相时常只会叫人难堪。
同样作为“肮脏大人”的森鸥外可是很能感同身受啊。
不过,再次碰面,他没有心惊或者羞恼,主动压制戒备心强带来的本能不适。对于不世出的天才,他有包容惜才之心,何况对方的眼神,漠然却不讥讽,透彻而不晦暗,绝没有到读懂人心的地步,不知是看到了却读不懂,还是看懂了但不在乎。
不管如何,以五条悟的身份性情,是妨碍不到他的。这也是他不故意回避的原因。
五条悟愿意配合家族,等两个身着家纹和服的中年男人跟上,才抬脚往里走,“东西呢?不是要我看吗?”白发少年经过森鸥外,走向总监会的人,两肩不动,仪态出众,即便穿着时尚潮流的字母T恤,也有大族出身的鹤立鸡群感,简单冷淡的口吻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森鸥外大方看两人间的互动,和加藤英见稍僵的脸色,大概是习惯了五条悟这副态度,对方不会每次都暴跳如雷,很快转圜过来,还能保持平静。
五条悟检查后,言简意赅,没有不配合地挑刺,“没什么问题。咒力减弱了,但比另一根好点,是周围环境里的负面情绪更浓厚,咒力浓度更高吧。”
加藤英见看了森鸥外一眼,道,“这根手指一直在Port Mafia的地盘上。”
“哦。”那就正常了。黑手党本就是戾气重的地方。五条悟不以为意,见加藤英见把手指收起来,眼神稍转,漫不经心向森鸥外道,“工作什么时候能开始?”他快无聊死了。不如早点结束睡觉。
森鸥外微笑,他从相貌上看是难得一见的美青年,俊秀斯文,气质却很稳重,黯红色的眼浮动着雾霭般朦胧的温和,有对待晚辈的包容,“与加藤阁下商定好的时间是在黄昏之后,届时我的部下会发出信号。”
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从善如流,提议,“眼下还有段时间,五条君不如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出发前自然有人知会您。”
他的想法与五条家的人不谋而合,五条当然心疼自家的神子,五条修一道,“既然如此,悟大人,我们先送您回房间。”
五条悟站在原地,不动,雪长轻盈的睫毛快速眨动两下。
不是对族人,是奇怪于森鸥外的态度。
他对自己的人缘有自知之明,日本社会尊卑分明、长幼有序,有严苛的语言体系,他说话却从不用敬语,一个自小被众星捧月、成年后就能自然继承五条家的人,对待家里长老也是冷淡的命令口吻,在五条悟的记忆中,除了家里人是全心全意服侍自己以外,见多了因此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大人,或是表里不一假作恭顺的大人,像森鸥外这般从内而外淡定,耐心极好、涵养极佳的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