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阑珊，风的气息变了，蝉声渐起，京城逐渐被一股子初夏气息裹挟。

唐府前，马车早早侯着，静待几位小姐们收拾妥当了。

“大姐姐。”唐言希轻声唤道。

唐家姐妹二人见到唐衿衿，也不讶异，想来早早听过此事。

唐言希这几日气色差了不少，甚至瘦削了些许，面色是不大健康的白，看着惹人怜惜。

她们齐齐上了马车，氛围倒是比头一回好了许多。

唐言舒紧挨着姐姐，面对着唐衿衿，颇有些犹犹豫豫，待马车启程，终于是借着颠簸吐出了心中疑惑：“你……你为何突然来上学？”

她是担忧先前在西郊，自己没过脑子讽刺唐衿衿“没去过学堂”的话被听了进去，真伤了人心。

然而唐衿衿没听出来。

她瞅了唐言舒一眼，理所当然地：“自然是因着你上回的话了。”

她口中所指，是唐言希与那徐尚宇一事。

且还自觉聪明地藏了些，没把言舒“泄密”这事儿给供出来

然而唐言舒闻言，心头一跳。

果真如此！

早知自己一贯不会说话，如今可好，当真刺激到人了，唐言舒登时心中郁闷，不再言语。

这一下，马车里的氛围又变得微妙起来，只余车轱辘滚动的声响。

马车徐徐驶向了徐家，徐家在偏城西南位置，地处不算太繁华，正值清晨，人流稀少，很快便到达了私塾。

这时，唐言舒忽地“咦”了一声。

“孟家的马车怎么多了辆？”

唐衿衿闻言望去，果不其然见到孟九安握着把柄熟悉的破扇子，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对上她的视线，轻笑着挥了挥手。

好熟悉的场景。

一旁的唐言舒见状，不由得神情复杂，忍不住道：“你们怎么上哪都要凑一块儿？多大人了……”

“啊？”唐衿衿摸了摸鼻子，满脸困惑。

……算了！唐言舒懒得理她，径自下了马车。

果不其然，她们一下马车，唐言舒眼见着孟九安就凑了上来。

她着实是没眼看，携着姐姐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进门，另一头，叶家的马车也徐徐在门口停了下来。

要说叶家尚未出阁、前来私塾学习的，只有那叶子莹与嫡出的第三女叶子倩。

传闻叶子倩性子高傲，尤其不待见叶子莹。

却听马车中传出了几声调子略高的女声，颐指气使地说了些什么。

随即，一身藕色衣裳的吊梢眼姑娘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永远一身柳绿的叶子莹，垂着脑袋辨不清神色，然而总是惹人怜惜的。

经过孟九安身边时，叶子莹轻轻打了道招呼，抬眼看向他，确是泫然欲泣，“孟公子。”

孟九安刚要开口，叶子莹赶忙点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叶子莹！”

这显然是还惦记着先前的事儿，为不重蹈覆辙，很是努力。

唐言舒“噗嗤”笑出了声，叶子莹却不搭理她，只目光哀怨地盯着孟九安，也不说话。

孟九安愈发迷茫：“噢噢，叶小姐，有什么事吗？”

这一回轮到唐衿衿没眼看了，她单手掩面，另一手拽着孟九安衣袖朝里走。

剩下唐言舒在原地，分明与自己毫不相干，但就是无端一阵快意。她冷嘲热讽道：“有些人啊，还是要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免得被人笑话了去。”

叶子莹已收了回去，神色淡淡，还是唐言希率先止住了妹妹。

“我们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她简单地放下了这句话，领着唐言舒踏进去，没再回头看。

“……哼。”唐言舒觉得不够，却又不敢不听姐姐的话，轻哼一声，跟进了门。

徐府庭院的布置与王府相比，远要简单得多，翠绿树影摇晃着日光，衬着天空的色调，偶有三两蝉叫。

唐衿衿牵着孟九安穿过长廊，越过小径，终于是见到了其他学生。

孟家一儿一女已然落座，各自在屏风两旁，左侧是男性，唐衿衿在前排看到了王新我。

显然地，王新我也注意到了他们，原本蔫蔫地趴在桌上，登时双眸放光，跳起来晃手。

“恩……唐姑娘！”

这小子果真也在这里上学，小鱼的情报无误，如此一来……便更好办了些。

唐衿衿心中暗笑。

另还有面生的三位男子和两位女子，恐怕都是徐家的人了。

唐衿衿观察那三个男性，其中一人同样靠前，瞧着比在座各位都要年长点；一人位在后方，十七八岁的模样；剩下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直接排除。

唐衿衿思来想去，锁定了较年长的那位，看上去更像是唐言希会喜欢的类型。

先生还没有到，唐孟二人自觉地坐到了最后去，上面已然放好了教材。

唐衿衿翻了翻，照旧是些四书五经等，当然，她来这也不真是来学习的。

座位是给他们专程多添了两个，屏风却没有刻意加长。

只要往后稍稍，使点劲探头，能窥见同在最后一排的人。

这可便宜了孟九安。

他对于只能看到唐衿衿的影子很是不满，先生尚未到来，他坐没坐相地往后一仰，想找唐衿衿谈天。

唐衿衿一大早上地爬起来，实在没什么精神，打着哈欠随手翻书，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

索性孟九安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仰视着她。

晨光熹微，透过唐衿衿的发丝、轻薄的衣料子，再照进他眼里，平添上了几分柔色。

坐在唐衿衿前头的唐言舒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与她轻声说：“你……你不别扭吗？”

她居然还懂得往另一头转，不叫孟九安看到口型。

“什么？”这话没头没尾，唐衿衿听得不明所以。

“哎呀！他这样一直盯着你瞧，你、你不难受么！”她坐在前面被波及到一点儿，都快受不了了。

“为何会难受？他要看随他看去好了。嗯……你若是被影响了，我说他两嘴。”

唐言舒见她这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哎呀一声，“算了！”

旋即便转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唐衿衿着实没明白她的点在哪里，眨了眨眼，终于偏过头去看了眼孟九安。

这人分明都听得一清二楚，却好像什么都不晓得一般，没皮没脸地朝她笑。

“……”唉。算了。

先生终于姗姗来迟，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唐衿衿与孟九安，没说什么旁的，想来是早早得过消息。

本就安静的堂中更是一静，只有墨香气与书卷味儿默默地弥漫在其中。

先生叫众人将书翻至某页，开始晨读，大家纷纷照做。

唐衿衿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光，被窗棱隔开的光斑打在纸张与侧脸上，听着其他人的朗读声，竟也品出点别样的味道来。

忽然，唐衿衿余光瞥到什么，伸手在空中截住了那样东西。

是一支笔，上头卷着一小张明显是被撕下来的纸。

她打开一看，上头赫然是孟九安的字迹。

【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到底做什么呢】

她思量了会儿，提笔写下几个大字：【考察妹妹的未来夫婿】

卷好纸张，唐衿衿丢了过去，借着屏风的影子，她看到对方稳当地接住了纸条。

然后身形一顿。

不一会儿，她又收到了“回信”。

上头大大地画了个问号。

唐衿衿忍俊不禁，再度沾了沾墨。

【欸，你帮我打探打探那徐尚宇的为人如何呗。】

她明知孟九安做不到，却仍要将他牵扯进来。唐衿衿忽觉唐言舒说得不错，他们好像的确没长大似的。

在她印象当中，孟九安时不时就会那样紧盯着自己瞧，一看便是许久许久。她从未觉得奇怪，也未感困扰。

不论是她在念书也好、习武也罢，哪怕只是发呆……她看着天发呆，孟九安就那样看着自己。

好像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也从来没有阻止过。

如此延伸至今，从九岁相识起便从未分开过的二人，习惯了什么事都拉着彼此一起做。

唯独来京城那回，阴差阳错岔开了时间，本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没成想就这样错失了三年。

所以今后无论是再无聊的小事，她都不想再撇开孟九安了。

反正，他也不会拒绝自己的。

唐衿衿边想着，边朝旁侧随手一扔，却听“哎呦”一声，在学堂中显得分外炸耳。

“……”

坏了。

朗诵声戛然而止。唐衿衿严肃地思考了半秒，将脑袋埋进了手肘里。

这两个蔑视课堂纪律的坏学生，总算是翻船了。

“嘶……谁啊？”

孟九安前方坐的是徐家本家的小公子，正是十七八岁的那一位。

此时，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展开了那张纸条，下意识念出了声。

【考察妹妹的未……】

“哗”地一声，纸条被孟九安猛地夺了回去。

他咳了一声，“不好意思。”

然而早也来不及了，纸上的内容早被少年看了个干净，整个人凝固在那里。

“嗒嗒”两声，先生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年轻啊，年轻好。”

唐衿衿心虚至极，端起书本，带头重新大声念了起来。

这个年纪不念书，是想要干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