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芥(五)

这天是十二月七号。

梓姬眼睛虽然失明了，但仍是请两位女童侍帮忙一同制作唐果子。

像是把握不了下糖的分量，她犹豫了许久，又将即将放入面团中的砂糖收了回来。

月夜时分，雪簌簌而下。

白色长发披散开来，五条俯首案前，灯台烛火摇曳，他左手执笔，边翻看书籍，边在另一处书写记录下来。

过了许久，那张即使是神明也要发出谓叹的精致面容突然抬头。

他看到了朦胧月色下，走在回廊中的梓姬和他的女儿们。

金发女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黑女童则搀扶着梓姬，并且悄悄向他递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五条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出门相迎。

他握上梓姬的手，触手冰冷。

\"天气这样寒冷，你要找我，让我的女儿们来传话，我自会前往你的住处，何需这般走动。\"

女儿们将食盒放置在房中小桌上，便低头带笑掩门离开了。

将梓姬拉到靠近暖炉的卧榻，又递给她一个小巧的暖炉。

虽然知道梓姬看不见，他还是将卧榻边的一个小巧木盒收了起来。

那个木盒上面饰有不知名家族的家徽，虽然外表朴素，但内里有着极其复杂精巧的榫卯结构，普通人完全打不开。

\"身体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

\"差不多····还是那样吧，谢谢你的关心。\"

\"我…\"梓姬略有迟疑。“…我新做的点心。”

五条起身，端来了食盒，在梓姬面前打开了螺钿的食盒，里面是精致的唐果子。

\"我好高兴，这是你特地为我做的吗?\"

“嗯·····”

月光透过窗照进屋子，灯光月影模糊了五条的面容，眼角眉梢的笑意如月色般温柔。

\"谢谢你。\"用银签拈起一个桂心唐果子送入口中。

他莞尔一笑\"真好吃。\"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甜食。

但如果是梓姬做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如获至宝。

欣喜得连同这些天以来，日夜工作连轴转的疲惫完全烟消云散。

“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的。”

\"你尽管说，我会尽量办到的。\"

这是梓姬自从搬进这里以后，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他早就盼着梓姬能更多地依赖他。

\"我想····去寺庙修行，祈求来世福德。\"

笑容僵住。

等他反应过来后，是如坠冰窟的遍体生寒。

就像一根早就鲜血淋漓的刺，不断重复地刺入心底。

京中贵族中，出家修行的大有人在。

但多数人是临终时，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投身佛门的。

在寺庙中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但他做不到放梓姬一人离去。这一放手恐怕就是天人相隔，再无会期了。

\"留在这里不好吗?你要是想祈福，我可以安排得道高僧来主持法事。\"

\"····修行须得舍弃身外之物，所以果然还是去寺庙比较好吧。

而且我叨扰你太久了，总归是不太好····\"

叨扰·····

梓姬只觉得一切是叨扰······

说的这般疏离，客气，仿佛她只是一个迟早要离开的客人。

难言的情绪于静谧处如墨滴落，漆黑浓稠侵染沾污了一切。

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我说····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吧，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梓姬沉默不语，但也没有否认。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继续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呢。\"

一阵天旋地转，梓姬便被他轻柔地按倒在床榻之上。乌黑长发散乱开来，她紧张得气息紊乱。

“···夏油···放开我.....”

\"是啊，我是夏油。\"

说话间，他的外貌逐渐发生变化。

一头雪发慢慢染上墨一样浓郁幽深的黑色。

钴蓝澄澈的眼眸逐渐变为黛紫色，眉眼狭长，周身缠绕着深渊般，静谧而又危险的气息。

就连声音声调也发生改变，从原本属于五条的轻快声线，变为他原来的声音。

他放弃使用易容术了，不再在梓姬面前装作五条的模样了。

倘若是之前，他还能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诱导梓姬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他明明已经作出许多努力了。

他一直知道梓姬真正喜欢的人是五条，他甚至不介意被当作五条的替身。

明明已经努力到这种地步了，梓姬还是要拒绝他。

他不甘心。

他也想过放手。

但从始至终，他只对梓姬一人动过心。

自那以后再也无法看见其他人，灵魂早就先他一步作出了选择，这要让他怎么放手。

“··放开我·····”梓姬的声音几不可闻。

这双细弱的手腕，单手就能完全制住。

他有过很多失控的想法，想拘束这双推拒他的手，想让她从此只能待在这个地方，哪里都不能去。

但等真的在她面前的时候，所有阴暗的想法全都如潮水般褪去。

他永远做不到伤害梓姬，所有的手段他完全舍不得用在梓姬身上。

他其实什么也不敢。

他俯下身子，动作温柔地抚顺了梓姬因为挣扎而稍乱的发丝。

\"···我知道的，你每年都会在五条生辰的时候，给他做唐果子。

就算知道那是给五条的，不是给我的。

但是你端着那盒唐果子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梓姬是他不得不选的唯一选项。

但他从来都不是那个会被梓姬坚定选择的人。

远处传来剧烈的咒力波动。房屋中的摆设，书桌上的书籍杯碗等物体都因为振动而掉落在地。

他布下的结界和咒灵，一瞬间被尽数毁去，冷凝而磅礴的咒力余震，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感受到。

果然是最强啊。

那样熟悉的咒力残秽，挟带着滔天怒意，宣告了那个人的到来

他自然知道那是谁，是他的挚友。

当他仍然故作不知，低头虔诚地吻上了梓姬的额发。

然后抬头，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那个人。那如同缀满了碎裂寒冰的苍天之瞳，正死死地盯着他，那是被背叛了的震怒。

\"你来了啊，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