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一身粗布黑衣,面具下,只露出了眼睛和下巴,左霁认得,以前在这里见过他。
“怎么你还在这啊?你偷什么啊?偷到现在。”
面具里,长睫毛下,一双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左霁。
厉旭不相信左霁没认出他来。
左霁身边没带侍从,又不懂武功,这宅子里又只有他们俩,他猜,他是怕他杀他才装傻的。
眼神里满是敌意。
末了,见左霁伸手欲摘他的面具,他吃一惊,本能摆脱掣肘退开几步。
左霁是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才动手的。
好奇嘛。
不想被他打了手,愣了一把,挺惊诧,眉头一蹙,左霁不满:“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你到底是左世成家什么人?”
左霁这么问令厉旭十分意外。
当真没认出他是谁?
这怎么可能?
左霁回来也有些时日了。
还见过他几次,吃过几次亏,不会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吧?
“他家的人早死绝了。”
“那你是谁?”
左霁觉得认不得自己这张脸的人绝不会在五服以内。
“谁都不是,没地方去,来这荒废的宅子借住一下。”
左霁还想摘他面具。
可人刚一动,他又警惕退开两步。
看他身形步法,像个会拳脚的人,左霁不想自己吃亏,便作罢了。
“你胆子蛮大啊。这宅子死过那么多的人,你敢住?”
不知他底细,身边又没带帮手,左霁暗自衡量利害,觉得还是不要与他纠缠的好,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住你的,我逛我的,咱们都是贼,谁也别耽误谁。”
说罢,左霁便绕过了他,往里头走去。
厉旭是万万没想到左霁这么干脆就放过了他。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这样,他真真开始觉得这家伙心大。
都吃过多少次亏了还这么不长记性。
这脖子上的脑袋是白长的么?
可惜。
他就这么放了他,他可不打算放过他。
起了歹心,厉旭想了想,也跟了去。
他想在这下手杀了左霁。
这样的话,以后追查起来也可推说是左世成一派的余孽干的。
他没立刻动手。
因为他很好奇左霁为什么突然回到这里。
左霁一直对外宣称中毒失忆。
那他回这又有什么意义
缅怀那些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人们?
还是说,回来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吊着他的尾巴,一路悄悄尾随,发现他回的不是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而是去了左世成的书房。
到了那里,左霁并不着急着进去。
他先是围着书房周遭绕了一圈。
左看看右看看,末了,还走远了来,踮起脚努力瞅瞅屋顶。
他找的什么?
厉旭目光跟随,看看屋顶,满脸的问号。
左霁没有收获,而后,这才进了书房。
厉旭潜行到书房外墙,透过窗户往里瞄,发现左霁在书房里乱翻东西。
果然是来找什么的。
可是,会是什么呢?
这里早就被羽林军查抄过了。
值钱的、可疑的都已经被收缴搬空。
他曾来到这碰运气,找过两次,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左霁一来就直奔这里,莫不是受了左世成的指使?
可是想来,又觉得不太可能。
一来是不曾听说两人有私下的信息往来。
二是左世成那老头根本没把他当儿子,一味就只知道要他的命,有什么秘密能告诉他?
左霁倒是积极。
纸、书、砚底、桌底、座位底下,甚至就连燃尽的檀香灰都要倒出来看看。
花了一番功夫,毫无收获的他坐到书桌面上休息,末了,想了想,又下来进了内室。
这是左世成处理公务累了歇息的地方。
厉旭换了位置去盯。
左霁一进去又是各种柜子、抽屉、花盆底、席底、被子底、枕头乱搜一通,锦枕都掐到变形了,什么都没找着。
看他连床底的夜壶都拿出来,厉旭不禁皱了皱眉。
得了,他算是看出来了。
左霁就是没目标的乱找。
可,连那玩意儿都不放过,太拼了吧。
左霁嫌弃巴巴往里瞧了一眼,太臭,直接把那玩意儿扔了。
不死心看看四周。
左霁开始摸墙。
墙很结实,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厉旭在外边看着都挺失望的。
看累了,他觉得是时候下手了。
他欲进去。
不想,左霁走的狗屎运,手肘撞到床榻边的豹头木桩,豹头一动,床后的墙忽然开了,他俩都吓一怔。
左霁心怦怦,感觉自己中头奖了。
揉揉撞麻的手肘,他走近去,先是打量门口,而后探头里面瞧瞧,确定不会有危险,这才进了去。
这里进去便是一条往下走的石梯通道。
下去之后是间没有门的小石室。
里面除了一张简单的床榻、一张茶桌、一套茶具、一尾琴和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别无其他。
这幅画上的女子,豆蔻年华、娉娉袅袅,穿着一身翠湖绿衫裙,冰肌玉手轻抬珠帘,笑靥如花,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灵气。
左夫人?
左霁看到这幅画时的表情和后面藏着的厉旭是一样的。
他俩都有些搞不懂。
为什么左世成要将自己老婆的画单独藏在这么一间石室里头。
难道说,平时想放松就来这躲着,对着自己老婆的画各种欣赏不成?
没这么无聊吧?
他俩都有些埋汰。
这大活人不就养在家里吗?
这爱好,让人想不通啊。
未久,左霁发现了女子头上的那支蝶簪。
这支蝶簪他在夜宴那天晚上见过。
他忽然明白,这画中的女子并不是年轻时候的左夫人,而是左夫人的双胞胎姐姐,他的生身母亲——崇妃。
而那支蝶簪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崇妃闺名里头的那个蝶字。
他明白过来,不禁冷呵。
心里有感,他低头,说:“您恨么?”
厉旭的眉头一皱。
他一开始以为左霁发现了他。
可听这话,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只见,左霁抬起头来,细品眼前这幅画。
这幅美人画卷,画工精细用心,人物有神,保护得也是相当的好。
他瞧那落款,声音幽怨:“他就没爱过您啊。”
他还记得,左夫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位慈祥善良且温柔的母亲,一生牺牲、隐忍,先是代替双胞胎姐姐下嫁给了准姐夫,后又被换掉了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虽然悲痛,但一直都很认命。到最后,终究是没有逃过被丈夫连累至死的命运。
可是即便是这样付出,到死,她还是不曾赢得过丈夫一点真心。
她就是别人的代替品。
这幅画,就是证明。
当初,在回京路上,他一直在想,他该怎么告诉她仲晟的死讯。
他一路在想,一直在脑子里不断演练,改字眼,想要把伤害降到最低。
但,他低估了武昱的残忍。
左府在他们回到之前就被屠了。
以前在影视上看到的,说什么先抓起来审,男的会被斩首,女眷会被扣押流放,全都是假的。
除了左世成,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那日偷偷跑回来站在她房门口偷听她担心自己已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您。”
“如果当日我不是借尸还魂,借左霁的躯壳活了过来,那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什么?!
这话令厉旭一怔。
借尸还魂?!
厉旭吃不准左霁的真假。
因为,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我想赎罪,我想补偿,您是在这宅子里头死的,如果您的鬼魂还在,您保佑我,我俩一起为仲晟报仇,好不好?”
左霁的眼眶发红。
他知道所有人的死已成事实。
但,他相信灵魂的存在。
因为现在的自己就是个佐证。
仲晟的死,他是罪魁祸首。
所以,在人前,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在所有人看来,是他从仲晟手里夺回了这一切。
他是胜利且获利的那一方。
去跟别人说他很伤心,别人会觉得他猫哭耗子,觉得他虚伪。
哪怕是知情的墨佳,也不理解他,觉得他在做对的事,完全没有必要耿耿。
他重重一叹。
眨巴泪眼,抬起头来。
他认为眼前这幅画卷不能留存于世。
搬来椅子,摘下画,想着光是撕碎是不够的,找不到能点燃它的东西,他只得先卷起来,计划带走。
在他摘画的那会儿,厉旭也注意到那支蝶簪了。
他想起夜宴里崇妃的打扮,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谁的画像。
左霁出到书房外的院子里,被挡住了去路。
一看又是他,左霁心里颇为意外。
面具里,长睫毛底下,眼神不善。
厉旭想要那幅画,向他伸出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