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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苏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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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名唤江小小,她兄长江屏今岁二十有八,是这闲梦楼里的护卫。护卫当值时间不定,大多时候都要到前一天晚上才会被告知第二日当值的时间。昨儿个晚上,江屏当值的时间本该是亥时至子时,因江小小生辰,他与相熟的侍卫调换了班次,临时变成了酉时到戌时。”

“那位与他发生冲突的贵人,”水影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琳琅街,颔首道,“老伯没有看错,楼中多人证实,昨儿个晚上的确有一人徘徊廊下,时间足有半个多时辰之久。”

“半个多时辰?”疾风眉心微拧,追问道,“可有人认得他是谁?”

水影下意识看向姬珣,微顿了顿,倏地敛下目光,眼里颤动着迟疑,颔首道:“说是有些像子悠先生。”

“子悠先生?林子悠?!”疾风面色骤凛。

子悠先生姓林名照,因学识之广博,天下学子敬称一句子悠先生。

三年前,听闻子悠先生有告老还乡之意,西州文安伯亲笔下帖,奉其为座上宾,聘他为族中子弟师。

换言之,现下的子悠先生本该在文安伯府教习世子苏升才对,而不是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南州城,徘徊在秦楼楚馆前。

“文安伯可知此事?”

疾风正思忖,静默许久的姬珣倏地转过身,施施然朝他几人走来。

“昨夜只他一人,还是有旁人同行?他等候之人是谁?”

疾风眼睛一亮。

子悠先生身份尊贵,谁能让他纡尊降贵等候半个多时辰?除非——

“回爷的话,”一旁的水影已经垂敛下眼眸,毕恭毕敬道,“听楼中人议论,子悠先生似乎是陪苏世子一道来的南州。叶老夫人寿辰在即,苏世子是奉命来给外祖母贺寿。”

“苏子阶?”姬珣步子一顿。

文安伯府世子苏升,字子阶,今岁一十有八。

嘉顺朝时,因圣上子嗣单薄,宫中清冷,太后与之商议——

“姬家、韩家那几个孩子和朝荣朝华年龄相近,也都到了外傅之龄,不如都接来宫中,也好和他兄妹二人作个伴……”

经年之后,学宫中人越来越多,朝华也如太后所愿,和姬珣、姬珧几人成了莫逆之交。

彼时的文安伯府世子苏升和北宁侯府二子姬琅尚且年幼,却也时常跟在几个哥哥后头,骑马射箭,同进同出。

同在学宫多年,加上文安伯府与南宁侯府有旧,苏升和姬珣交情匪浅。

各自回家,乃至改朝换代后,他几人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

苏升性子软绵,却架不住武人脾性的文安伯时不时的棍棒教育,是以三天两头便会来信“哭诉”——哭父亲如何严厉,诉子悠先生如何苛责——又求姬珣给父亲去信,让他来南宁侯府躲几日……

如今日这般,人已来了南州,一不提前告知,二不送来拜帖,实在有些反常。

“昨日是哪位姑娘接待的子阶?”姬珣蹙眉看向水影,“问过话了?”

水影摇摇头:“回爷的话,昨夜楼里没人见过苏世子。”

“没人见过?”姬珣眯起双眼。

是没进过闲梦楼,还是有人在说谎?

他转向一旁的疾风:“这几日,叶府可有送来过拜帖?”

“叶府?”疾风一怔,很快颔首道,“爷,昨儿个叶家二小姐叶语递了花笺来,说是府中菊花开得正盛,诚邀各府千金同去叶家吃蟹赏菊。”

“吃蟹赏菊?”

姬珣还没出声,一旁的追影按捺不住,怒道:“郡主体弱,南州城谁人不知?出门吹风已是大忌,遑论秋蟹这类寒凉之物。叶语这是何意?”

追影口中的郡主姓姬名琁,号宁妍,是姬珣的亲妹妹。

侯夫人怀她时,祈酉两国正交战。孕中听闻南宁侯被困的消息,夫人惊惧难安,致腹中胎儿早产数月,落下了先天不足之症。

正因为此,宁妍自小体弱多病,只好将养在别院,鲜少出现在人前。

“我去。”

追影话音方落,却听廊下细风簌簌,花影轻摇曳。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穿过长街,步履轻快而来。

“苏子阶性子胆小又安静,如今闲梦楼里出了事,无论是否与他有关,怕都只敢躲在叶府,不敢再出门。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上门。”

月华潋滟的廊下,宋晞歪着头,朝他几人莞尔而笑。

“再者,宁妍和我年龄相仿,见过她之人不算多,由我来假扮,也不怕露馅。”

桂花簌簌月皎洁。

疾风追影面面相觑,又齐齐息了声。

姬珣凝眸望着眼前人,握着忍冬荷囊的右手渐渐紧攥,直至关节泛了白。

水影不知前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不解道:“姑娘去过西州?如何知晓苏世子性子如何?再有,”她转头看向姬珣,迟疑道,“姑娘怎知郡主今年几岁?”

“咳咳!”追影瞟她一眼,连忙又收回视线,缄口不言。

宋晞似浑不在意。

方才已见过金影和木影,而今见如茵出现在此,立时明白了她的身份,思量片刻,朝姬珣道:“世子爷若是放心不下,不若让水影姑娘和我同去?宁妍郡主难得出门,身边本该有一二亲侍相随才是。”

握着荷囊的手微微一松,姬珣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注目片刻,眼底掠过旧时风月,颔首道:“让土影替你二人易容。”

宋晞照着秋月的眸子倏而下弯:“谢世子爷恩允。”

“云哥哥!”

大人说话总是七拐八绕,听得人云里雾里。

见好看哥哥眼里泛出些许笑意,连打了三四个哈欠后,江小小终于瞅准机会,轻拉住宋晞的衣摆,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哥哥哥哥!”

宋晞会意,瞟了一眼姬珣,又搂住江小小的肩,笑道:“小小别怕。”

话对着江小小说,两眼却始终看着廊下神情晦涩不明的姬珣。

“好看哥哥只是不爱笑,却最是欢喜小小这样的乖孩子。”

她轻推了推江小小的背,鼓励她道:“自己去和哥哥说。”

江小小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身看她,见宋晞颔首,才鼓足勇气走向姬珣,两眼眨巴许久,倏地捧起手里的竹叶舟,脆生生道:“漂亮哥哥!这个给你!”

姬珣一怔,两眼自她掌心里的竹叶舟,看至笑意盈盈的宋晞,脸上浮出不解。

宋晞但笑不语,眼神示意他听小姑娘细说。

姬珣又看向江小小:“给我的?”

竹编小物本是为逗她开心,交给自己作甚?

不等姬珣分明一二,眼前的小人儿重重点了点头,看清漂亮哥哥眉目,一张脸霎时绯红,手里的竹叶舟捧得更高,嗲声嗲气道:“哥哥,云哥哥说,哥哥的父亲在千里之外,回南州要经过山川大河,要坐很大很大的船。小小把船借给哥哥,待哥哥与父亲团圆,再交还给小小不迟。”

姬珣垂敛的眼眸微微一颤,眉头微凝,眼帘微垂,不欲人看出眼底云涌。

廊下倏忽落针可闻。

许久,他松开关节泛白的双手,掌心朝上接过江小小递来的小小竹叶舟,凝眸半晌,又仰头看向几步之遥沐浴月华里的人。

皎皎月华如水,晚桂袅馥郁,盈盈佳人水中立,拂动谁人心湖,涟漪轻悠悠。

“好。”

他倏而收回视线,收起小小的竹叶舟,牵起她冰凉的小手,提步走向宋晞道:“走,哥哥和云哥哥一起送小小回家……”

**

“嘎——嘎——”

次日午后,秋阳高照时,一只落单的大雁扇动着翅膀横过南州城高空,一脸无措得左顾右盼。

城东田头的农人正茶歇,城南闹市的商铺已歇户,城里城外一片闲适,只城北一户高挂着“叶府”的匾额下,不知为何,一改平日里门户紧闭模样,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笑语欢声自门前一路蔓延进了最里间的斜晖厅。

斜晖厅位于叶宅东侧,是叶府内占地面积第二大的待客厅。

跟着那手执茶盏、行色匆匆的婢子一路往里瞧,平日里显得空旷的迎客厅,今儿个——许是人多花杂之故——显得拥挤不堪。

一张秋菊临霜屏风将斜晖厅分隔成里外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间清雅淡然,是贵人暂歇之处,外间花团锦簇,各色品种的金盏银菊高低错落,已将杯盏桌椅围了个“水泄不通”。

绿的似锦,红的如霞,白的如同皑雪纷纷,金的却如锦缎铺陈……

秋菊再好,却也比不过散坐其间,争奇斗艳的名门闺秀门。

穿红着绿自绮丽,朱钗花簪各玲珑。

平日里不将叶语放在眼里的诸位名门贵女,今儿个却都装扮得体,早早到了叶府,原因无他——

表面是为叶二姑娘的赏菊宴,实际是为——叶二一早让府中人知会各家,南宁侯府宁妍郡主应下了今日花帖之约。

南州城上下尽人皆知,宁妍郡主自小体弱多病,足不出户,而今竟应下了叶府之约,背后情由容不得她们不好奇。

“郡主来了!”

话音方落,贵女们收起各怀心思的虚与委蛇,歇杯停盏,端肃形容,齐齐望着艳阳高照的廊下。

“郡主小心!”

一阵秋风拂过,满院梧桐迎风自婆娑。

光影斑驳的廊下,一名身穿藕合色流云绣袍的小女子由满脸堆笑的叶语亲自领着,施施然穿过秋光明媚的庭院,不紧不慢信步而来。

小女子面容娟秀,肤皙似雪,乍眼望去只是名病恹恹的小家碧玉——恰如她们先前想象,待她站定在廊下,不紧不慢抬眸望来,视线相触,众人心头齐齐一凛。

形貌分明与方才别无二致,可她眼神里掠过的那丝若有似无淡然与疏冷,实在像极了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定睛再看,廊下落影摇曳,宁妍郡主眉眼带笑,亭亭而立,彼时的凛然与惶惶,依稀只是秋光掠影,她们眼花而生出的错觉。

“郡主!”

“见过郡主!”

不知谁人率先出声,众人纷纷回神,忙不迭地站起身,朝廊下之人敛袂行礼。

宋晞淡淡颔首,敛下目光,抬起手腕,维持着宁妍病体羸弱的形象,由“丫鬟”搀着,徐徐迈过门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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