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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秋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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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素来安宁的南宁侯府门前已然车水马龙,礼乐嚣喧。

各家各户纷纷推开窗张望,却见晨雾熹微的长街尽头,一脸肃穆的礼官清点完礼器贡品,令旗一挥,前后琴瑟箫管齐奏。太子之驾并九九八十一名礼官,携各色纷呈贡品,浩浩荡荡往城外赶去。

季秋重阳本就是登高望岳、祭飨祭祖的好日子,而今有太子同往,各中礼节流程更是马虎不得。

因今次端华南下借得是犒军之名,南宁军之功又与南酉后人有关,有随行礼官提议,今次秋祀或可设坛于郊外,于两国交界之地为上。

顾念云华山上往来百姓过多,多方考量后,姬珣决意将祀坛设于少有人至的凤鸣山下。

端华太子无有不可。

“拜——一叩首——再叩首……”

一个多时辰后,新日高升,朝晖洒落之时,紫烟自凤鸣山间袅袅凌空。

临时搭起的祀坛上,萦回不绝的松涛声里,端华太子领八十一名礼官,祭拜天地,叩谢先祖,三跪九拜,颂祷声久久不止。

“起——”

祀坛下方,随行的礼官仆从中,一袭青灰色礼衣的宋晞正举目眺望万里长川天高远。

凤鸣山间依旧云遮雾绕,凤鸣萦回。

礼乐之后,山间回声不绝,仿佛当真有那葬身沙场的南宁英灵听见了凤鸣山下后人之祀,化作锵锵凤鸣,徘徊山谷,流连不去。

“阿晞?”

宋晞正凝神遥望紫烟凌云之景,祀坛之上,拜完天地与先人的端华太子先众人站起身,回身瞧见人群里的她,两眼倏地一亮:“当真是你?!”

不等左右应声,他提起衣袂,大步往阶下走。

左右礼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偏又不敢开口置喙,左顾右盼间,只得齐刷刷望向姬珣所在。

“殿下!”

祀坛下方不远处,礼官与侍从候侍之地,端华正要穿过人群,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回身一看,不出所料,姬珣正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而来。

“殿下三思!”

不等他开口,姬珣错身拦住去路,紧拧的眉间凝着若有似无的郁郁,沉声道,“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端华剑眉微挑,冷眼睥睨着四下,唇边忽然泛起些许笑意。

不等他多话,端华倏地错身半步,抬头朝不远处的宋晞道:“阿晞?”

四下交头接耳骤起。

宋晞眉尖微颦,福在腰侧的双手倏地用力。

今时不同往日,姬珣能借忠言直谏之名温声劝阻,侍婢“阿晞”却依旧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若她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姬珣自会设法推诿。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众南宁军亲眼目睹自家少帅为了一名入府不久的婢子开罪今朝太子……惹人非议不说,更可能涣散军心,也未可知。

况且端华并非什么大度的性子,少时连课业都要争个高下,昨日在席上闹得如此不快,今日他竟能旁若无人和她打招呼……今日之举,莫非本就是为激怒姬珣?

山间凉风习习,宋晞脑中思绪飞转。

倘若端华当真在谋划着什么,暂且顺了他的意,以退为进不失为一招良策。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平日里最注重名声,如是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至于当真作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

“殿……”

“殿下!”

不等姬珣开口,宋晞碎步上前,垂敛着眉目,恭恭敬敬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爷。”

姬珣微微一怔,看清她躬身福礼模样,脸色陡然暗沉。

端华的视线在他两人脸上来回,眼里噙着明晃晃的不悦,蔑然道:“阿晞,回程时可愿与吾同乘?”

“殿下,如此恐怕……”

不等她开口,左右倏而议论纷纷。

以忠言直谏立身的州官刚要开口,端华一记眼刀剜去,左右顿然息了声。

宋晞心一沉。

漫天浮云汇聚,山间秋风如诉。

几步之遥,端华的面容倏而变得陌生无比。

凤鸣山阴,多少先人埋骨之地,而今祀礼方毕,礼乐未歇,他身为一国储君,等不及回城便急不可耐地邀婢子同乘……南宁先人何安?他于心何安?

“阿晞?”

端华略显不耐是声音自头顶上方落下,宋晞陡然回神,垂敛下目光,淡淡道:“奴婢遵命。”

*

“阿晞可曾来过凤鸣山?”

五尺见方的辇车内,端华斜倚着软垫,一边接过宋晞递来的茶,一边一脸慵懒地望着窗外。

秋晖自窗口斜照而入,将车里的一切照得敞亮而分明。

宋晞跪坐在及膝高的小木几旁,闻言停下倾茶的动作,恭声道:“回殿下的话,不曾。”

“既不曾,”端华眯起双眼,微顿了顿,又道,“阿晞可欢喜枫叶?”

“枫叶?”宋晞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想起凤鸣山下的枫树林,颔首道,“凌霜而艳,最是……”

“贺卿?”

不等她说完,端华倏地直起身,看清贺兰之所在,招招手道:“吾记得来时经过一片枫林?”

贺兰之飞快近前,拱着手道:“回殿下的话,是有片枫林,就在前方不远,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到了。”

端华轻一颔首,眯眼看了看队伍前后,又转向他道:“今儿个大伙起得早,到现在不曾歇息片刻。你去和子晔商量商量,看能否找个地方,让大伙安营生火,用过午膳再赶路不迟。”

“是!”

宋晞微微一顿,正不解端华何以突然转了性,又见他不知看见了什么,盯着队伍正前方,曲起的指节不停叩着小几,少顷,转向她道:“阿晞,依你之见,凌霄比之忍冬如何?”

宋晞:“……”

一而再、再而三,端华太子当真十二万分介怀。

宋晞眉心微拧。直至余光里映入几串紫澄澄的葡萄,她淡淡收回视线,故作拘谨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出身贫寒,见识实在浅薄,凌霄与忍冬再艳,都比不得今日之葡萄,好看又好吃。”

端华随同她的视线看向前方的果盘,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道:“阿晞通透。”

如是有一句没一句闲谈不多时,贺兰之去而复返,说是依着世子爷的吩咐,南宁军寻得一处缓坡,开阔平整,正适合安营扎寨,少歇片刻。

“如此甚好。”

端华挑起车帘遥望远方,手里摩挲着茶盏,眼里闪动着秋晖,笑道:“告诉子晔,南宁军先去扎营,我等随后就到。”

“是!”贺兰之扬动长鞭领命而去。

不多时,潺潺的流水声伴着悠悠旆旌萧萧马鸣漫过车幔而来,等不及辇车停稳,宋晞探出身看。

秋光正盛的窗外,一湾与官道平行的浅溪乍然映入眼帘。

浅溪南面是个平缓而开阔的斜坡,坡上不远处便是她曾和代峦曾造访过的红枫林。北面是片杂草地,离离秋草颓,一眼望去广袤得仿佛不见尽头。

浅溪两岸,率先抵达的南宁军早已松开爱驹,任它们自在漫步、饮水、吃草。

紧挨着枫林的斜坡上,一众南宁兵已经依着疾风追影的吩咐,有条不紊得各司其职——或支起营帐,或升起炊烟,或取出弓与箭,只等少帅一声令下,便能潜入林间追打起野味。

“阿晞,你先下去。”

没等宋晞找到姬珣所在,一道天光落下,却是端华率先掀起了门帘,颔首示意她下车。

辇车门外,洗马南洛双手高举过头顶,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作势迎她下车。

“是!”

宋晞收回打量的目光,朝里头不知何时正襟危坐的端华轻一颔首,旋即提敛起起衣袂,站起身,弓着腰往门外走出两步。

抬起的手没来得及碰到南洛,秋光倾落的遥处,鸟雀惊翅声乍然响起。

宋晞下意识抬起头。

日已上中天,红枫推浪的遥处,一弯如练绿水映照着蓝天白云逶迤过层峦与群川。

漫天晴丝如泻,原本安栖在芦苇丛中的十数白鹭不知为何倏地掠过水面,又齐齐往高处飞去。

时近正午,漫天晴丝灼如流光,加之绿水如镜,美则美矣,却实在刺目。

宋晞下意识眯起双眼,正欲收回视线,眼角余光里猝然掠过一丝冷芒,仿佛遥处的晴光伴着长风飞驰而至,片刻不歇。

“飒!”

“小心!!”

分明与晴丝无异,劲风声响起的刹那,宋晞双瞳骤缩,开口同时,身子仿佛本能般转头往端华所在扑去。

哐啷啷一阵响,车内小几倒转,杯盏落地,盘里的葡萄滚得到处都是。

仿佛长了眼睛般,端华被扑倒刹那,一支泛着冷芒的流矢挟破风骤雨之势,穿过被风鼓起的帘幔,刺破她没来得及落下的衣袂,直追端华面门!

彼时的端华已摔倒在地,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等不及分辨利害对错,破风声落入耳际,宋晞下意识抬手一挥——

“阿晞?!”

呲啦一声,衣袂断裂,冷箭转向,端华惊呼出声的同时,一串血珠顿然扬入空中。

缓坡之上,正和疾风说话的姬珣猛地转过身,看清车内情形,双瞳骤然一缩。

“护驾!!”

长剑出鞘刹那,疾风追影目光交汇,齐齐跃身而起,往流矢飞来的方向急追而去。

各自忙碌的南宁军立时停下手中活计,依照先前演练,飞快抄起刀枪,兵分两路——

一路围列成阵,将太子辇车连带一众惊慌失措的京官护在正中。一路围列成墙,挥动着手里的长枪,往枫林深处搜寻而去。

浮尘弥漫的辇车内,面无人色的端华瘫软在角落,扣着窗台的手正微微发颤。

宋晞背抵着木墙坐在不见光的角落,听见飞掠而至的脚步声,顾不得臂上伤口,鬓边冷汗,倏地抬起头,朝飞身近前之人轻摇摇头。

姬珣步子一顿,看清她被血洇染的右臂,倏地倒抽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按下心上澎湃,他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右手,抵住剑柄许久,低敛下眉目,拱手行礼道:“殿下恕罪!殿下可还好?”

“咴儿!!”

不等端华应答,天光郎朗的遥处,又一道惊马嘶鸣声遥遥传来。

手中剑陡然一翻,姬珣飒然转过身看。

却见缓坡之上,枝叶葳蕤的枫林间,一群大雁正争先恐后展翅而起。

没等逃离,欻欻几道剑芒掠过,展翅的大眼刹时七零八落,没能凌云,便怒瞠着不得瞑目的眼,闷头往枫林里栽去。

枫林上方霎时血雾弥漫。

不等血雾散去,十数身形利落的锦衣客不知从何处出现,舞剑如风,身形如练,方向直指太子辇驾!

“锵锵!”

一众南宁兵倏地扬出手中剑,刀剑相击,冷芒掠过四下,迎战的刺客竟面不改色!

姬珣目光微凛,提剑在前的同时,侧身朝左右道:“金影木影?”

“是!”

一望无垠的秋草间,应答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齐齐响起。

不等锦衣客靠近,劲风掠过,坡上红枫倏而摇曳。

没等护在辇车四周的南宁兵动手,飞身而至的四大影卫已杀进一众锦衣客中间,仿佛游戏般纠缠着他们越战越远。

“在后面!”

四散进枫林的南宁军终于听见坡上动静,立时调转枪头,急奔而至。

“兄弟们,冲啊!!”

“一个都别放过……”

满地狼藉的辇车内,不知是确信刺客大势已去,还是旁的什么,看清车门前沐浴在秋晖里的身影,端华攥着窗台的手微微一松,眼神渐渐清明。

他瞟了眼蜷在角落的宋晞,又抬眼望向短兵相接的遥处,目光倏地一凛。

“子晔?”

他撑着木几坐起身,待姬珣回身望来,一边整理散乱的衣袂,一边沉声道:“今日祀礼的路线是你亲自制定,相随的护卫亦是你亲自安排。”

车帘轻颤,透过门帘而来的光紧跟着一晃。

执剑在前的身影仿似突然被人点了穴,僵直着腰背,许久没有动弹。

端华的目光掠过他,落向刀光剑影的浅溪彼岸。

南宁军越是骁勇,他的神情越是黯淡。

“素闻子晔未雨绸缪,做事最是周全,今日祀礼方方面面皆由你亲自督办,不仅沿途护卫,甚至此处斜坡都是你南宁部众的选择。”

端华微微一顿,刺客被围困之时,忽然冷声道:“今日之事,子晔可有什么要说的?”

左边角落,捂着伤口的宋晞面色倏地一沉。

冷箭袭来时,他眼里的惶恐和惊慌失措不似作假,而今刺客还没抓住,为何就迫不及待论起对错?

是浑不在意刺客是谁?还是另有图谋?

“殿下息怒!”

确认一众锦衣客只是困兽犹斗,姬珣收剑回鞘,转过身道:“待问明缘由,查明幕后之人,今日之事,臣定会给殿下和圣上一个交代!”

“子晔如此确定,”端华翻叠衣袂的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帘,淡淡道,“一定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些什么?”

“殿下放……”

“慢着!”

“别!”“等等!”

话没来得及出口,咻咻几道剑鸣声后,几道惊呼声齐齐响起。

姬珣心一沉,蓦地转过身。

烈烈秋光下,金影几人维持着伸手阻拦的姿势,眼里浮出不可置信的骇然。

一众锦衣客仿佛飘摇风中的红枫叶,怀着满目甘之如饴,挥动长刀引颈就戮,秋风一扫,便如枯叶般晃晃悠悠离了枝,沾了尘。

分明四下秋晖如故,望着不远处转眼横七竖八的锦衣人,姬珣面色骤沉,心上倏而掠过一阵冷寒。

“若是问不清楚……”

萧萧长风里,姬珣听见端华太子不紧不慢,仿佛裹了寒霜的声音:“回营之后,吾当亲自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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